《錦上添花》是寫鐵路上某小站分來了個知識青年,引發那裏一連串變革的故事。難得的是這一台好演員。男主角韓非已經四十多歲了演那位二十來歲,剛剛中專畢業,少不更事的青年,難度有多大?另外演車站站長外號“老解決”的趙子嶽,演農村胖隊長的淩元,演車站售票員、外號“老懷表”的田烈,演秦廣播的陳誌堅都是一時之選。尤其是田烈先生老演反麵人物中的“首惡”。他那雙時時可以放出凶光的眼睛是能嚇倒一些小觀眾的。而在《錦上添花》裏他演的是一名認真勤勉的老工人。他那雙眼睛仍然引人注目,但這是嚴峻,而且其中不乏幾分慈愛。
我與田烈先生還有過一次意外的交往。1975年初寒假期間帶著一歲多的小外甥到珠市口清華池洗澡,恰好與田烈先生坐對麵。那時還沒有追星風氣,田先生洗完了,我們也洗完了,因為共用一個小桌,就聊起天來。看樣子他比銀幕上蒼老些。剛刮的臉,那青青下巴十分突出。他客氣地請我喝茶,記不得因為什麼他問起我的學曆,我告訴了他。“哪裏上的中學呢?”他又問。“北京師大附中。離這裏不遠。”“那是個好學校。”他很肯定地說。我也禮貌地問:“您是在北京讀的中學嗎?”“我是××中學的,現在的三十幾中。那愛輪大錘(輪大錘指年輕人打架)的學校。”他笑眯眯地說:“那時不懂得念書的重要。”這時他拿出包香煙抽出一支讓我,我趕緊道謝,說自己不會吸。此時他看見我的小外甥站在一旁盯著他,田先生笑了,他又抽出一支對他說:“怎麼喳,小兄弟您也來一支。”說著遞了過去。小外甥抬起一隻小手推拒。田笑著把煙插入煙盒中:“好孩子不學抽煙。”此時外甥突然咿咿唔唔地說了一句“大煙……”。田先生有點嚴肅地說:“謔!不得了啊!敢抽大煙!”我趕忙解釋說:“在家裏他老拿大人的煙鬥玩,他管煙鬥叫大煙。”他繃不住,笑了,那眼神就有點像《錦上添花》的“老懷表”。
一枕“乘風破浪”夢
1958年是大煉鋼鐵年,更是全國躍進年,要用煉鋼帶動其他產業。電影行業當然也不能例外。電影如何躍進?一是要“多快好省”地拍片子,“好”是軟指標,“多”“快”是很硬的。依稀記得1958年一年拍了100多部故事片,有拍得快的,十幾天就出爐,其粗糙可以想見;二是要多演電影,每年每個地區要演夠一定場次的電影,這也是個很硬的指標。北京有的影院為了湊夠場次,日夜放映,風雨無阻。沒有觀眾怎麼辦?許多影院有些場次不收費(這一點大家也許奇怪,那時“錢”在許多人眼中似乎要作廢了。1958年9月間北京早點鋪不設收費人員,吃完早點自動交費。堅持了有10餘天)。老百姓夜裏煉鋼,有的累得堅持不下去的,偷偷跑到電影院睡個覺。
《乘風破浪》就是在平安電影院看的夜場。那天夜裏大約是煉鋼爐出了故障,一時半會兒修不好,大家分頭休息。那時我還沒住校,要回家太遠(從燈市口到菜市口),於是便跑到平安(王府井南口)看電影。一進影院,沒有幾個觀眾,但卻鼾聲如雷,蓋過了放映機的轉動聲。我找個地方坐下來,身體和精神馬上放鬆,於是眼皮發沉,漸漸合攏,可是要看電影的意念並未在大腦裏消失,我努力睜著眼,一會兒睡一會兒醒。耳邊一會兒是說話聲一會兒是管弦齊鳴;藍天、沙灘、大海、長江、輪船、舢板,五光十色的景致在眼前跳來跳去。最後終於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什麼也看不到了,進入屬於自己的夢鄉。當我感到聲音大作,睜開眼一看,原來在電影院裏,偌大放映場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似看似不看的觀眾。一看表六點多了,趕緊起來回學校(六十五中)。這是一次奇特看電影的經驗,經久不忘。那夜隻是零零碎碎看了《乘風破浪》,給我留的印象還是很好的。這是個早期彩色片,它以藍、白、綠為主色調,賞心悅目,風格輕快,描寫的是剛剛走入生活的無憂無慮的年輕人,與當時生活的沉重形成反差。它為人們驅走了許多疲倦和煩惱。文藝應該有這種功能。
為第四種人服務的電影
1959年秋,北京市場上物質的匱乏已露端倪,而文藝演出卻相當活躍。剛剛慶祝完建國十周年,許多進京彙報演出的文藝團體還沒有走,影院的新片也很多,1958年拍的電影太多,演都演不過來(那時影片隻要拍了出來,沒有政治問題,都能上映的),但粗糙濫製者多。例如反映紡織勞動模範生活的《黃寶妹》竟讓黃寶妹本人來演,其水平可見。因此許多躍進產的故事片被人們戲稱是藝術紀錄片。但好片子也有,而且不少,什麼一多了,就會良莠互見。如《聶耳》《青春之歌》《林家鋪子》《五朵金花》《林則徐》這些題材多樣,有一定藝術水平的影片都在此年麵世。反映了電影人對於提高影片質量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