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個故事(3 / 3)

“若能得到雪冰蟬,就是整個金府給你又如何?”金鍾喜笑顏開,“古有謝安賭墅一說,小小迷園算得什麼?”

“賭墅”一典,出自《晉書?謝安傳》:太元八年,前秦苻堅傾全國之力南侵,朝廷請謝安為征討大都督。沙場之上,謝安運籌帷幄,指授將帥,揮灑自如。兵臨城下,其侄謝玄入帳問計,謝安若無其事,卻輕描淡寫地向謝玄邀戰對弈,並且以別墅為賭注。帳外千軍萬馬,殺聲震天,帳內卻是波瀾不驚,花香酒暖。謝玄棋藝本來高於謝安,但因為心中緊張,輸給了謝安。而這時,帳外軍事已決,大勝秦軍。正所謂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直當此時,謝安才起身離座,始露疲態,甚至在過門檻時竟折斷了屐齒。自此,謝安棋技名聞天下,隻為,他贏得的不隻是一座莊園,一次戰事,更還有一片豪情,一世英名。

蘇慕遮因拱手說:“古道俠風,金兄的確有謝安豪情。”

金鍾大笑:“萬萬不敢當,區區迷園,何足掛齒。”

當一個人說“萬萬不敢當”的時候,他的心裏多半是自負“敢當”之至的。但是嘴上卻偏偏非常自謙地說:“拋磚引玉而已。”

迷園是磚。雪冰蟬是玉。

貴介公子的言辭的確含蓄文雅,句句是典。

蘇慕遮淡淡一笑,不再置辭,隻隨手取了一枚骰子,看也不看,反手擲去……

十三張牌翻起:一四七九筒,二五七八萬,東西南北風,外加一隻孤零零的幺雞!

蘇慕暗暗叫苦,天下還有比這更爛的牌嗎?

雪冰蟬痛快地答應了聽他的故事,讓蘇慕反而驀地緊張起來。那麼這一局,對自己的意義可就事關重要,不同凡響了。他幾乎後悔沒有事先做做手腳,賄賂一下有可能進入決賽圈的選手,讓他們出老千保自己贏。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真那麼做,憑自己的財力和運氣,也未必說服得了別人,說不定再次被雪冰蟬勘破真相,那才真是連賭品都輸進去了。而且,真說到出老千,鍾來也不會幫著自己,他自己不出老千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摸九條打四筒,摸一萬打五萬,紅中,白板……七八輪下來,蘇慕居然每手都是一九,不知不覺做成了十三幺停牌。他看著手中的牌,隻覺手心裏都是汗:一萬,九萬,一筒,九筒,幺雞,九條,東西南北中,白板作對——隻差一張發財,就可以做成十三幺大牌,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

發財!發財!發財!大拇指輕輕摸過牌麵,花溜溜,又是一隻幺雞。安全起見,留下,打白板。再一張,麻酥酥,生張,八筒,好不危險,但是留它何用?豁出去了,打!

碰!對門雪冰蟬不動聲色,推倒兩張八筒,合成一副牌。

好在隻是碰。蘇慕暗捏一把汗,緊張地盯著上家金鍾,他可不要在這個時候犯衝啊。

幺雞!嘿,自己不敢打的牌,他打了。

蘇慕再摸牌。發財發財!他暗暗念著,隻差沒有喊出聲來。天不從人願,是張九條,又成對兒了。蘇慕閉了閉眼,留九條打幺雞,安全嘛。

吃。下家陳正義微笑:就等這張牌看停呢。

嘩,又一家停牌了。蘇慕看看雪冰蟬,她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好像也早停了吧?

陳正義出牌。紅中!唉,為什麼是紅中不是發財呢?

碰。又是雪冰蟬!難道她在做大三元?白板,熟張兒。

鍾來討好地笑:“雪小姐做生意精明,打牌也這麼沉穩,真是女中豪傑!”

蘇慕心裏罵娘,打牌就打牌,哪兒來這麼多廢話?而且,打什麼不好,竟然打九萬,又讓下家陳正義碰了去。讓自己枉伸一回手,連摸牌的權利都給剝奪了。咦,陳正義不是已經停了嗎?怎麼還碰?

停口不好。陳正義笑,換張牌單釣,五筒。

原來是屁和。蘇慕輕蔑地笑,看來單釣的牌不是三筒就是七筒了。

雪冰蟬摸牌,不打出來,反而和手中的三張牌一起按倒,暗杠。難道她不是大三元而是大四喜?蘇慕看著手中的牌,紅中可是在自己手上,她到哪裏去開杠呀,豈不害了她?暗杠,地上還有什麼牌是一張沒見麵的?難道……

正想著,雪冰蟬已經自牌尾另摸一張牌,微笑打出,四筒。

推!陳正義將牌推倒,不好意思,單叫四筒。

金鍾嘩地一聲,替蘇慕說出心聲:你三六筒不和釣四筒,什麼玩法兒?

想開杠嘛。陳正義憨憨地笑,這麼小的和,還不如杠一回呢。

嘿,真不愧是董教授的弟子,迂得可以。

雪冰蟬也笑著翻開牌來,真是的,我輸了,可是有杠不算輸,也還好。

那倒伏的四張牌,一式一樣,花花綠綠,正是四張發財!

而那張發財,本來應該自己摸!

蘇慕除了暈倒,無話可說。天意絕他,夫複何言?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雪冰蟬唱著,舞著,歌聲哀婉,舞姿蕭條。

一次又一次,蘇慕遮這樣絕情地,冷漠地,將她做賭注,隨時隨地將她置於飄搖之地。他真的,那樣不在乎她,願意放棄她?

那麼多的風朝雨夕,溫爐把酒,紅袖添香,難道他就不顧惜,不留戀?如果自己真的離開他,他會想念自己嗎?

不,他不會的,他那樣的人,心裏眼裏,從來沒有感情二字。

雪冰蟬心碎神傷,將袖子緩緩遮過麵頰,輕輕取下,一舒一卷之間,已經換作一張亦嗔亦喜桃花麵,輕歌曼舞,俯仰樽前:“黯鄉魂,追旅思,好夢除非,夜夜留人醉……”

歌聲蛇一樣地遊進心裏,一片冰涼。蘇慕心中淒楚,臉上黯然,站起來轉身離場。

所有的人都以為是他輸不起,行動見於顏色。卻沒有人知道,他輸掉的,可不隻是一場麻雀賽,甚至不隻是一座謝玄別墅,而是一次重生的機會。

董教授自以為明白這個繼子的心事,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年輕人,別太心盛,追女朋友老是贏可不行,得善於服軟認輸。哄哄她吧。”

“好!”反正已經輸,索性輸到底。蘇慕忽然立定,轉身,當著全場選手和觀眾的麵徑直走到雪冰蟬麵前:“雪小姐,我知道我輸了,已經沒有資格再請求你。可是,不作為比賽的獎品,隻單純是我個人的請求,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跟你講一個故事。”

“三分鍾,”雪冰蟬看著他,“明天早晨九點,冰蟬大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