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當一個人到了無所畏懼,連天也不怕的時候,天就該怕他了?
事實證明,蛇人的猜測對極了。
那以後,蘇慕的運氣忽然好轉了,而且簡直好得不得了,不僅在一個月內連升三級再次坐到了銷售經理的位子上,而且待遇還比以前要好,薪酬高兩倍,並且有專車使用。
無論什麼時候上飯店,總能遇到酬賓打折;開車上街,總是一路綠燈,而停車的時候,永遠空著一個車位仿佛虛席以待;走在路上,隨便低一下頭都可以撿到鈔票;跟客戶談判,三言兩語就可以成為過命的交情,再優惠的條件也可以拿得到;最令人豔羨的是,隻要是跟他有過一麵之交的女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裏愛上他,頻頻地對他拋媚眼,那樣子,就好像隨便他一點頭,對方就會合身撲上來似的。
然而蘇慕卻未見得開心,他眼裏再也看不到任何脂濃粉豔,心裏隻有雪冰蟬一個人,無論她怎麼絕情,怎麼煩惡他,他卻隻是想著她,希望能再見一麵,哪怕被她嗬斥也是好的。然而,是自己親口承諾過的:從今以後,都不來煩她。自己又怎麼可以食言呢?
蘇慕受盡了相思之苦,睡裏夢裏都隻想著雪冰蟬,她的冷漠,她的絕情,在他,都是一種莫大的吸引,魂牽夢係,再不能忘。如果不能再見她一麵,再多的物質再好的運氣又有什麼用呢?悲苦求生的時候,尚有很多事可以牽扯他的精力,可是現在萬事順遂,再沒什麼事情需要分心,雪冰蟬的影子就更加鮮明地跳躍在眼前,而相思之痛苦,也就越發深重。那是比走路摔跤喝水打嗝更難以承受的一種打擊。蘇慕簡直快被這思念折磨得瘋了。
他終於再去請教竹葉青。
“竹葉青,我求你。”蘇慕的眼光穿過竹葉青的眼睛,像一個發高燒的人在自言自語,由於灼熱的渴望,使他說話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在說胡話,“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得到雪冰蟬的芳心?我願意付一切的代價,割頭剔骨都無所謂。”
竹葉青勝利地笑起來,雙手握拳舉在胸前,做出祈禱的樣子,崇拜地看著上蒼:“天啊,至高無上的天啊,我再一次看到了你那無窮無盡的魔力,看到了你無所不能的法旨,你是在懲罰這個罪人嗎?你是在對他的不敬做出裁決嗎?世人啊,渺小的淺薄的自以為是的世人,得到一點點就得意忘形,失去一點點就哭天搶地,他們是多麼地愚昧,多麼地平庸,他們怎麼會懂得您的法力無邊不可抗拒?怎麼能體會得出您的神通廣大無遠弗屆?”
她隨手一抓,就不知從什麼地方抓出兩條蛇來,隨心所欲地玩弄著。她吻著那兩條蛇,人的舌頭與蛇的纏繞在一起,讓蘇慕突然覺得一陣心頭翻滾,幾欲嘔吐。
然而,蘇慕越難受,竹葉青仿佛就越得意,她低下頭,做出俯視的樣子,好像在俯視一條狗,扭動水蛇腰,瞪起三角眼,吐信子一樣地唇槍舌劍:“蘇慕,你終於又來求我了嗎?你再不罵天了,你不是說你不在乎不害怕嗎?不是說永世不得超生都無所謂嗎?怎麼,過了幾天安逸日子,就又貪戀起溫柔來了?人啊,卑微渺小的人啊,就是這麼得寸進尺,不知悔改!”
蘇慕跌坐下來,忽然明白了,難怪這段日子運氣好得不像話,卻原來,又是老天的一步閑棋,一場遊戲,一次播弄而已。
世事豈非從來都是這樣的,有時人為了吃苦而絕望,有時卻是因為嚐到一點甜頭而變得怯懦委瑣。
老天爺乃至天下所有的老板,都懂得運用這樣一種手勢:一點苦頭,一點甜頭,便讓人誌氣全消。
人的七情六欲,竟也在天的控製之中!
然而,既如是,老天和人的力量相差懸殊,又何必視人為對手,如此大費周章?如果天可以決定自己是否相思,那麼,天也該能夠決定他是否背叛,又怎麼會有自己戟手問天的一幕?又怎麼會允許自己憤怒,抗拒,對天質疑?
不,天不是萬能的!人,也不是完全無力,束手就擒的!
蘇慕站起來,凜然地說:“好,我不求你!我不相信你的天真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不然,他又為什麼要苦苦相逼,讓我承認他的萬能?他直接控製我的思維和信仰不就算了,這麼麻煩幹什麼?要我說,天是天底下最無聊,最多餘的玩意兒!我就是不怕他!我的愛與恨,要自己來決定!”
說完,蘇慕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頭都不再回一下。
“你會後悔的,你會為你的輕薄受到加倍的懲罰!”蛇人詛咒著,“蘇慕,你想和天抗衡?你妄想!除非你也喝了忘情散,不然,隻要你還有一分人性,隻要你還有感情,你就會痛苦,就會求我,就會怕天,你會的,一定會再來找我的!”
然而蘇慕隻留給她一個決然的背影。
蛇人氣急敗壞地追著跑了幾步,卻又無奈地停下,顫抖著雙手仰天大叫:“天呀,神呀,您看看,您看看這個罪人是多麼的可惡,您懲罰他吧!”
隨著她的祈禱,天忽然陰沉下來,烏雲四合,把陽光完全地遮沒了。莫非,天也羞顏?
天陰沉沉的,是一床無遠弗屆的陳年舊被。
是因為黃土地下埋過太多的帝王,還是曆年殺戮帶來深重的怨氣?
長安的天空陰霾密布,等閑不肯開晴,屋子潮而發黴,牆壁四周都濕漉漉的,雕花的窗欄甚至生出蘑菇來。
蘇慕遮覺得煩惱,因為雪冰蟬。
在“生前”從來沒有令他煩惱過的雪冰蟬現在成了他最大的日常“事務”,得給她洗澡,還要幫她烘幹。他不能讓一個發了黴的身體做武媒。
然而這些俗務是他從來沒有操作過的,如何令一個完全不能自理的人保持清潔幹爽呢?天晴的日子還好說,多推出去曬曬太陽就是了;陰雨連綿的黃梅天可怎麼辦呢?
而這件事,又不能假手別人去做。因為,她是他的專屬,是他的秘密武器。即使她死在他手裏,也不能活在別人身邊。如果有人窺破天機,盜走雪冰蟬的身體,就等於控製了蘇慕遮的靈魂,所謂授人以柄。
是以,蘇慕遮將雪冰蟬藏在深閨,不許任何人接近。
那些天,大雨把所有人都封在屋子裏,世界仿佛變得狹小,隻濃縮成蘇府的院落那麼大;世上的人突然間銷聲匿跡,隻剩下蘇慕遮與雪冰蟬。
下人在蘇慕遮的眼裏從來算不得人,即使他們在他麵前走來走去,他也會視而不見,隻當成活動的布景;而沉睡的雪冰蟬在他心中,卻始終是活色生香,因為她帶給他武功,也就是帶給他成功。睡去的雪冰蟬,是比清醒的時候對他更加重要,簡直就是他第二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