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有秘密來不及說是可悲的,而一個人有秘密,也有了說的機會,卻不許自己說出來,則更加悲哀,悲哀到殺身難贖的地步。
蘇慕終於明白了比貧窮更痛苦的是相思,而比相思更痛苦的,是隱忍。
隱忍的愛情是一柄刺不出去的劍,隻會伸向自己的內心,傷得血痕累累;而隱忍的秘密,則更是千萬株長著倒刺的利箭,萬箭穿心,生不如死。
蘇慕每天在承受著這萬箭穿心之苦,錦圍翠繞紙醉金迷間,日形枯槁,黯然神傷。
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是前生欠了這個人的債。蘇慕現在信了。他欠雪冰蟬的,欠得太多,用一生一世的苦痛去償還也是不夠,還要預支到下一世。這,就是愛的輪回。
到底在第幾個輪回中他才可以與她重新攜手,相視而笑;抑或,風清雲淡,兩不相欠?
他開始養成一個習慣,每天一有時間,就駕了車來到冰蟬大廈樓下,對著雪冰蟬的窗子發呆。
就算看不到她的人,看看她的窗子也是好的。
愛一個人愛到深處,就會愛和她有關的一切,包括她辦公室的窗子。
現在,對蘇慕而言,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就是冰蟬大廈頂樓那扇總經理辦公室的窗子。
那窗裏的世界,是蘇慕的天堂。
雪冰蟬也在看著同一扇窗子。
窗子把風景切割成一個方塊一個方塊,這一塊裏有山,那一塊裏有樹,最角落的小塊裏還有一座樓的頂,樓頂上有麵旗子在風中搖曳,有鳥兒在方塊與方塊間穿行,就像人在房與房間串門兒。
雪冰蟬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裏的記憶也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可是它們連不成一道風景。也許,要靠一隻鳥兒來將它們穿起。
她想,蛇人竹葉青就是那隻鳥兒了。
自從點燃竹葉青送她的龍涎香,她的生活便被徹底地改變了,她仿佛擁有兩個自己,一個生活在現代,是冰蟬房地產公司的總經理;而另一個,活在古代,是個癡情而苦命的公主,一生顛沛流離,且所遇非人,愛上了一個天下最冷酷最無情的賭客——蘇慕遮。
她開始越來越頻繁地產生幻覺,常常好好地做著事,忽然腦海中便會產生許多莫名其妙的思維,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突然襲來,讓她覺得淒惶甚至疼痛。
這疼痛漸漸成為一道傷痕,隔在她與鍾來之間。
和鍾來不冷不熱地來往了兩年,私下裏,她不是沒有盼望過他會有更進一步的表示。然而當鍾來終於正式向她求婚,雖然早在意料之中,事情當真發生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突然,而且踟躕。
如果請教心理專家,他們也許會說這是女孩子的矜持所致。所有的女子都會把自己當作月中嫦娥,不論嫁給什麼人都會覺得是誤落凡塵,是下嫁。
又或者會說是因為浪漫,女人總是喜歡幻想的,愛情是一本好,婚姻卻是由拍成的電影,使一切的幻想落了實,定了形。女人喜歡看電影,卻害怕看完電影後的那一種失落。因為理想永遠比現實更美好而且多姿多彩。
都對。又不完全對。從小到大,冰蟬一直都比同齡的女孩子成熟,理性。感情於她,向來看作人生前途的一部分,是與事業緊密相連的,婚姻就像辦公司,一樣是需要經營的。她不相信無所附麗的情感,對普通少女的愛情夢嗤之以鼻,她甚至不喜歡看言情片,她的最佳消遣是金凱瑞和周星弛,荒誕,然而輕鬆。
但是幻覺和夢境使她變得不同。是夢中人打亂了她一向平靜的心緒,讓她忽然開始渴望愛情,理想,奇遇,及一切不切實際的東西……
“經理,你的神秘早餐又來了。”秘書佳佳敲門進來,打斷了她的沉思。
雪冰蟬聳聳肩,露出一個恍惚的笑:“還是那個小男孩送來的?”
“還是。”
“還是不肯說誰讓他送的?”
“還是,”佳佳放下蛋塔,“要不要打賭,如果您真想知道,我有辦法讓那小鬼說出來。”
冰蟬搖頭:“他守著秘密的時候一定覺得很開心,很興奮。如果我們用成人的狡猾來對付他,不但對他很不公平,而且會讓他打破一個夢,對自己產生懷疑。”
佳佳擰起好看的眉頭,仿佛不明白經理在說什麼。
冰蟬再聳一聳肩:“就讓我們陪他一起保守這個秘密吧。權當是個可愛的遊戲。”
“送蛋塔的人真是有心,”佳佳羨慕地說,“如果有個人這樣對待我,我會毫不猶豫地衝過去,立刻拉他去教堂成婚。”
冰蟬笑了,故意說:“別想得那麼浪漫,說不定是某個合作單位的公關部做的,想先來些小恩小惠作為感情投資,接著提出一個很苛刻的合作條款,放長線釣大魚。”
“哇,即使是公關人員,如果肯這般細心備至地關注你所有的愛好習慣,那也八成是愛上你了。”
“佳佳,你說,怎麼樣才算是真正愛上一個人呢?”雪冰蟬竟饒有興致地同秘書討論起愛情問題來。
“這你可算是問對人了。”佳佳是那種現代美眉中典型的八卦女,看慣了老板的嚴謹端莊,難得見仙女也會動凡心,肯與她進行工作以外的話題,頓時眉飛色舞,口才比往常回答房產業務流利一百倍,簡直是妙語連珠:“愛上一個人呢,就會患上相思綜合征,會魂不守舍,寢食難安,晚晚做夢夢見他,無緣無故為他傷心,想起他時總想落淚,腦子裏常常有幻想,覺得受委屈……”
全中。雪冰蟬呆呆地出神。她說的這些,倒像是自己對蘇慕的情形,可是,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無故發呆,不論聽到什麼不相幹的話題也要和他纏在一起……”佳佳仍滔滔不絕,“……說話無緣無故就提到他,有事念叨名字幾十次,沒事也說十幾次,時時隻想和他在一起,總覺得有許多話要和他說,真正說了又覺得都是廢話,該說的話永遠也沒有說出來……什麼時候覺得說完了呢,兩個人也就真完了,到分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