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酣暢淋漓的書寫中,卻有一粒微小的洇暈在慢慢擴大。這洇暈初時不起眼,卻逐漸洇透了整個紙麵,將這一篇精彩絕倫的書法破壞無遺……
“不對!”
劉協一聲大喊,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眼神迷離的伏壽以為已經到了時刻,香箋微翹,正欲迎接最後重重的收筆,可原本充實的身體卻霎時一空。她不由得悶悶地呢喃一聲,睜開迷離的雙眼,看到劉協正從自己的軀體滾下來,剛才的狂野蕩然無存。
“陛下,怎麼了?”伏壽的聲音慵懶嫵媚,還帶著一絲不滿。
“不對,這不對。”劉協神經質地自言自語了兩句,忽然抓住伏壽赤裸的肩膀:“董承的計劃,是你們出賣給曹操的,對不對?”
伏壽沒料到在這個柔情蜜意的時刻,他居然問出這麼一個問題。她慢慢蜷曲起雙腿,嬌軀上浮起的酡紅仍未消退,可臉上的迷醉已經消失。
“陛下你為何這麼說?”
“我早該想到!”劉協大聲道,“整個許都,知道我身份的人,隻有你、唐姬、楊彪和我父親,也許還有楊修。而恰恰是你們這幾個人,沒有參與到董承的計劃中來。這是巧合嗎?”
麵對劉協突如其來的質疑,伏壽沒有急於回答,而是把粘在額頭的幾縷頭發撩開。
劉協繼續說:“所有不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死了;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活著!難怪你們一直瞞著董承,瞞著種輯,瞞著所有參與這一次行動的人。你和楊彪,一開始與董承根本就不是一路!”
“陛下你是何時發覺的呢?”伏壽冷冷地問道。她不再是剛才那柔情萬種的嬌娃,恢複到了女策士的冰冷。
劉協同樣抱以冷笑:“就在剛才!”
“就在您忙著占有臣妾的‘剛才’?”伏壽嘴角微翹,語帶諷刺。劉協尷尬地打了個磕絆,這才意識到兩個人還是裸裎相對,這樣的對話對於剛剛歡好的男女來說,未免太過古怪了。劉協拿起被子遮擋住伏壽,自己胡亂抓起龍袍圍在下身,站到了床榻邊。
“我開始以為,許都內忠於漢室的反曹勢力雖然弱小,但很團結。可我錯了!從寢殿大火之後,你一直操縱我來鼓勵董承起事,而你非但沒有任何配合,反而讓我遠離他的計劃。等到他發動計劃,你們就派遣楊修去向曹氏出賣——楊修,是你們刺向董承後背的那把刀!你們到底為了什麼?就為了爭權奪利?”
伏壽輕歎一聲,把被子裹得再緊了一點點:“陛下你雖然性子軟弱,眼光倒是不差。同胞兄弟,果然都不是廢物。”
“這麼說你承認是你們出賣了董承?”
“是,但絕不是陛下您說的爭權奪利。”伏壽緊皺眉頭,“事情遠比你想象的複雜,我本來想稍後再向您解釋的。”
“哦,又有我所不知道的謀劃了。”劉協嘲弄地插嘴。
“董承必須死。他是漢室最危險的一個不安定因素。這個人太過自負,目空一切,除了他們那一小撮人誰都看不起。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輕佻莽撞的家夥會把我們都帶入死地。”
“這也不能成為你們出賣一位漢室忠臣的理由!”
伏壽猛然靠近劉協,咬牙切齒:“醒醒吧!這不是你一團和氣的河內,這是許都!你當漢室複興隻是一場忠臣的遊戲嗎?這是一場戰爭!而且我們處於絕對的劣勢。沒辦法!隻有最無恥、最卑鄙、最聰明的人才能活下來,我們必須無比謹慎地移動每一步棋,一次失著,就會萬劫不複。在這種沒有退路的戰爭裏,董承那愚蠢自負的忠誠,隻會成為負擔!”
劉協被突如其來的氣勢嚇住了,張了張嘴,居然無法反駁。
“你知道楊家為何要出賣董承麼?”伏壽喘息了一下,繼續說道,“雒陽係當初的首領,是楊彪楊大人。可是董承卻在暗中策謀,刻意把楊大人與袁紹的姻親關係與許都安危聯係到一起,結果導致楊大人入獄,幾乎死在裏麵,董承則堂而皇之地以雒陽係領袖而自居。爭權奪利的,到底是誰?”
“也許他是有別的用意。”
“是的,他有!董承複興漢室的法子,就是把他們那一撮人都拔擢上高位,密謀一次簡單的宮廷政變,一勞永逸。為此,他不惜得罪以楊家為首的世家大族。”
劉協啞口無言。他長在河內名門司馬家,對這些大族的實力知之甚詳。那些家族不顯山,不露水,但是根基卻極為牢固與廣泛。若無當地名閥支持,別說縣丞郡守,就連一州刺史也未必坐得長久。
“就連曹操、袁紹,都要極力拉攏這些世家。董承卻愚蠢到以為同時得罪了曹氏與大族,靠幾個精英逆轉局麵。把漢室綁在他的馬車上,早晚是傾覆之局!”
“可是……即使如此,也不必坐視他們被曹氏誅滅啊。你剛才也說了,漢室太弱小了,需要每一點細微的力量。董承積攢下來的勢力,難道不可惜?”
伏壽的臉上浮現出堅毅的神色:“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必須切除不穩的肌瘤,把姿態放得極低。有董承的漢室,既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扳倒曹操,又容易招惹曹家的警惕,就像是一條破船,偏要高懸紅燈去闖強軍的水寨。這一次事敗,漢室明麵上的勢力一掃而光,曹操才會覺得我們根本不配做威脅,以退為進,我們才有空間扳回局麵。潛龍在淵,騰必九天,這道理陛下你該知道。”
劉協搖搖頭,他承認伏壽說的有道理,可他還是無法接受這些殘酷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