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幫著自己的丈夫娶小老婆,不僅沒得到老太太的賞識,還引起了極大憤慨。已經是兒孫滿堂的人了,還要挨婆婆的批評:你也太賢惠的過了,叫你殺人你也去?老太太生氣是對兒子媳婦們不放心,手裏有著數額不小的私房錢,多少也擔心被人謀了去。何況人老了,更害怕兒孫不是真孝順,而是衝著那點財產,把身邊得力的丫鬟要了去,把自己架空了,又老又沒錢,那也就沒有權威了。身居高位,雖有孝道做護身,沒有錢做底,沒有權在手,麵對爭權奪利人事複雜的局麵,恐也威不起來。齊桓公一國之君,晚年昏庸,常以“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為借口,耽於國事。雖然掌管天下人生死,可人事問題沒有解決好,有那麼多的兒子,自己竟然被困在宮裏給餓死了。死了,兒子們在外麵照樣爭鬥,屍體沒人管,發了臭,長了蛆,連普通人都不如,讓天下父母感歎不已。這點經驗教訓即使隔了久遠的年代,也仍然有著警示作用。
鳳姐說邢夫人是一個任誰不靠的人。這話也對也不對。說對是因為邢夫人確實不在乎親情人情,她自己沒有親生兒女,對非親生兒子賈璉難免不信任。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隻有她的娘家人。但她和娘家人的關係並不好,她的弟弟傻大舅抱怨說她出嫁時把娘家的財產全給卷了來,她的妹妹過得不好,後來她兄嫂投奔他來,一大家子人也就她有“出息”,做了榮國府第三代長子一等將軍的續夫人。從這點來看,她在做姑娘時已經是一個了不得的厲害人物,在家無父可從,在嫁從夫後邢夫人做得倒挺好。但很有可能,邢夫人是被環境改造了。
邢夫人的環境便是她的丈夫賈赦。從賈赦非要娶鴛鴦做妾的事件來看,賈赦的性格可謂非常執著堅定。先是派邢夫人去說媒,見說不通,一著急,叫邢夫人告訴鴛鴦的嫂子去。鴛鴦的嫂子挨了小姑子的罵,知道不成,趕緊回來彙報,賈赦聽了幹脆叫來鴛鴦的哥哥要他告訴自己的妹妹,成也得成,不成沒你好果子吃。逼得鴛鴦當眾鉸了頭發絕了自己的後路表示要做姑子去。
賈赦還有一件與娶妾無關的事,也不容忽視。這便是由平兒口述的關於霸占石呆子扇子的事。為這事,先是遣賈璉想辦法買到手,但人家不賣,賈璉沒辦法。後來還是賈雨村想了辦法,借口還債,強行把人家的寶貝弄了來,害得石呆子傾家蕩產,人也不知死活。賈赦對此並不在意,但對賈璉辦事不力極為惱火,不管不顧打了他一頓,造成輕傷。
賈赦既是這樣一個人,邢夫人娘家沒勢力,再加上自身還不是元配夫人,又無子嗣,如何生存成為她至關重要的問題。若如鳳姐般去討好老祖宗,以取得支持,其實是一條走不通的路。別說後來有自己的兒媳婦鳳姐那樣一個聰明到極點的人在前擋著,就從老太太的眼中看來,二兒媳的出身地位為人行事她也逾越不過去。何況,邢夫人知道真正掌握自己命運的不是賈母,而是丈夫。老太太說,“你們如今也是孫子兒子滿眼了”,“你還由著你老爺的那性子鬧”。她的順從應該是生存的明智選擇。賈赦喜新不厭舊,姬妾眾多,看他想要鴛鴦的決心,都讓人覺得如果鴛鴦提出做正太太的條件,他也會答應。但他有那麼多的姬妾,卻唯獨對這個大家都看不順眼的邢夫人保留著正夫人的位置,而且信任,並且絲毫看不出一絲對她的不滿。若說他不敢輕易休妻,皇帝連正宮娘娘還敢廢呢,何況是她?順從丈夫的心意,在老太太看來是過了,在賈赦看來也許是善解人意,是為婦之道,這可是邢夫人穩坐夫人寶座的法寶。
夫人的位子是坐上了,但邢夫人還是有後顧之憂。邢夫人還是相信世上沒有救世主,女人靠誰都是靠不住的,隻有靠自己,而自己隻能靠錢。於是凡邢夫人經手的銀子,總要借口勤儉持家克扣一部分,使其進入自己的腰包。賈赦已經得了美色的好處,總不能什麼好處都占盡了,對於邢夫人的這點私心自然是網開一麵。
邢夫人給人留下了愚蠢、貪財的印象,對賈赦不分青紅皂白一味袒護,賈璉尚且抱怨“隻讓咱們受氣”。邢夫人卻說:“我把你這沒孝心的種子!人家還替老子死呢。”這句話看似邢夫人很傻很天真,但卻是遵從父父子子的倫理道德,隨著邢夫人年漸轉老,若子孫都遵守了這麼一個道德規範,便是邢夫人沒給子孫造福,也可以盡享子孫的孝道了。實在是教育有方,著眼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