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 老好人的俠義(1 / 1)

鳳姐過生日,賈璉在家裏與人偷情,結果被鳳姐逮個正著。這一下打翻了醋壇子。醋壇子的說法帶有男權社會的典型特征,女人若發生賈璉這樣的事,那就不是男人醋不醋的問題了,而是直接把女人休了家去,甚至連命也搭進去。與賈璉偷情的鮑二家的就是一例。這裏賈璉一家在老太太的幹預下夫、妻、妾三人才和好了,那邊鮑二家的自己上吊死了。鳳姐不僅不給補償,還吵著要告他家個以屍訛詐的罪名。如果說鮑二家的罪不至死,這一事件中,最無辜倒黴的要算平兒。

賈璉在興頭上,自歎倒黴,娶了個夜叉似的媳婦。那鮑二家的就說休了算了。賈璉有點認命,覺得若休鳳姐再娶一個還這樣怎麼辦?鮑二家的就出主意說,把平兒扶了正。結果這句話被鳳姐聽了去,懷疑是平兒與他們合了夥的算計她,就打了平兒幾巴掌。平兒覺得挺委屈,就把氣撒在幫自己說話的鮑二家的身上。那賈璉因沒占著理,鳳姐又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不好打的,見平兒敢打自己的相好,便連踢了平兒幾腳,又罵她是下作娼婦。

平兒何辜?其錯在於沒有被鳳姐絕對信任。從興兒的口裏知道,平兒是通房丫頭,自己的命運全在鳳姐的手裏捏著,照李紈的話說平兒可是鳳姐的“一把總鑰匙”,不該有不信任的事。鳳姐其他三個丫頭不是死的死,嫁的嫁了嗎?剩一個平兒,給自己撐著最後那點賢名,可一年也不過有一兩次與賈璉親近的機會,就這樣還要在鳳姐嘴裏顛幾個過兒。可見鳳姐與平兒好是好,那一種戒備之心卻始終沒有放下。

鮑二家的正和賈璉好著呢,卻沒有想過把鳳姐治死了自己來當主人,而是提議由平兒繼任。從這一點來看,平兒在眾人心中的地位著實不低,形象也不錯,是公認的領導好助手。這說明平兒雖然地位不高,但仗著是帶鑰匙的半個管家,又因行事頗得人心,便落得了個好人緣,這也是平兒高明的地方。對於平兒的地位,平兒在背著鳳姐行權時便看得出來,在那些管家婆媳婦眼中基本就是“二把手”,甚至有時是高過代職的探春的。對於這樣一個人,連寧府的當家奶奶尤氏等人都是有意交結,把湊份子為鳳姐過生日的錢又退給了平兒。在平兒挨打後,賈母聽了鳳姐的一麵之詞,便不喜歡,罵“平兒那蹄子,素日我倒看他好,怎麼背地裏這麼壞!”尤氏趕緊替平兒說話:“平兒沒有不是,是鳳丫頭拿著人家出氣。兩口子生氣,都拿著平兒煞性子;平兒委屈的什麼兒似的。”這才由賈母傳話安撫平兒,算是給足了平兒麵子。

最有趣味的是李紈對此的態度。李紈本是一個不愛說閑話的人,涉及到人的問題更是不願多嘴。在整個事件中,她所說的大概就在“眾人道”的隨聲附和裏,唯一的行動就是把當事人之一也是無處可去的平兒拉入大觀園。李紈介入此事,毫無風險,因為鳳姐隻是一時氣憤,事後定會醒悟過來,兩人還會和好,況且不隻李紈要拉平兒去自己那兒,連那些姑娘們“都讓”。後來李紈帶著姑娘們到鳳姐處要辦詩社的銀子,當著眾人被有話說在明處的鳳姐把收入實底給倒騰出來,沒法反駁,於是便來了個話題轉移,先是打趣鳳姐的小家子氣,會算計,接著猛地引到鳳姐犯的錯誤上來:“昨兒還打平兒……氣的我隻要替平兒打抱不平兒,忖奪了半日……究竟氣還不平。你今兒倒招我來了!給平兒拾鞋還不要呢!你們兩個,很該換一個過兒才是。”若非鳳姐的話句句落在實處,太讓人沒話可說,李紈恐還不說這樣的話呢。

李紈這話有異於常,鳳姐說“我竟不知道平兒有你這麼位仗腰子的人”。仗腰子原意是指靠山,但用在這裏,就有了打抱不平的意思。李紈自己是一個無權無勢的人,還要仰仗別人的同情討生活,但那種主子維權意識卻也不能消失,一點沒有危險而又能顯示自己的地位的話,李紈還是要說的。鳳姐本就對冤屈平兒的事很抱愧,便就著李紈的話給平兒半玩笑地道歉。李紈趕緊把功勞攬過來:“如何?我說必要給你爭爭氣才罷。”

老好人的俠義說到底也隻是在不得罪人的情況下表示的一種道義支持,“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時,李紈抽簽後的話正是她的心理寫照:我隻自吃一杯,不論你們的廢興。這一不論廢興,正是明哲保身所必須做到的。李紈說了話,不過如鳳姐所問“你不管閑事,連一句現成的話也不說?”,想要做老好人,也隻能說“現成話”。若是連“現成話”也說不了,估計就徹底沒人拿你當回事兒。但是,即使是說“現成話”,對於老好人來說,也算得上俠義之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