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陌生的,他說話的口音是陌生的,他待人的態度是陌生的,這個房間是陌生的,床是陌生的,我自己的聲音,我自己的形體,我伸出來的這雙瘦削蒼白的手,也是陌生的。

——但是其實隻有我的靈魂是陌生的。

我的靈魂現在所熟悉的,是木質的酒樓,名貴的花草,碧藍的天空,和永遠對我慢條斯理,細心有加的原隨雲,或許還要加上永遠黑暗的蝙蝠島,和痛苦的像是滾滾岩漿般的回憶。

無論如何,我不相信這在我腦海中還如此清晰存在的回憶,隻是一場過分長久的夢境。

我突然跳起來,茫茫然環顧寢室,好半天隻好求助小三:“小三,我手機找不到了,給我打個電話唄。”

小三頭也沒回,伸手遞過他的手機,道:“自己打,密碼1213。”

我接過黑色的智能手機,覺得這個以前絕對離不了身的小東西,也是陌生的。

我翻開通訊錄,看見一個又一個已經在記憶中模糊了的名字,此刻卻仿佛被吹走了附在表層沙粒的模板一般,又在記憶中明確起來。

我一個又一個地翻下來,然後發現,我居然想不起我叫什麼。

我叫什麼?

我掃過一個個名字,最後終於將之間定在黑色的方塊字上——

肖鳴揚

我的名字,是肖鳴揚。

給爸媽打了個久違的電話,我幾乎沒在電話裏哭出來,一種滿滿的踏實感終於壓下了心中的不確定,摔下來的時候也感受到了疼痛,大概也不是做夢,我站在窗台上,呼吸著pm2.5指數大概又在超標的空氣,深深呼了口氣。

啊,居然還能回來啊!真是讓人神清氣爽的設定。

果然還是現代美好,我環顧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景色,看著陽台欄杆上曬出的五彩斑斕的被子,晾在衣架上還滴著水的衣服襪子,趴在牆壁上冒著黑氣的小嬰兒,從樓上掉下來的四角內褲……

……

……

等一下……有什麼不對?!

四角內褲姑且不說,牆壁上的嬰兒一定不是現代的特產吧?!

我們的寢室是在五樓,男生寢室五六七八號連成一圈,陽台就麵朝著這個圈,是個高層四合院格局,而這一片基本都是我們土木的男生,堪稱陽氣旺盛,但是現在,趴在陽台邊的牆麵上的那隻散發著黑氣的小嬰兒,上看下看,都是一隻鬼。

我嚇的連尖叫都忘了,憋著氣機械地將目光從那隻嬰兒身上移走,心裏念著“阿彌陀佛”,掩耳盜鈴地向目光投向樓下……

——媽媽快來拯救我的世界觀!為什麼我好像還看見了楚留香大種馬?

樓下的草坪上,身著藍色布衣黑褐皮靴,翹著二郎腿、叼著草莖躺在草坪上,目光與我相接的,不是楚留香又是誰!

我剛剛調整過來的世界觀,在一瞬間就破碎成了渣渣。

看到楚留香的驚訝讓我都忘記了我還看見了鬼,先下樓去看看那隻楚留香怎麼回事。

我飛奔著衝下樓,結果在半路,就碰著了迎麵走來的楚留香,楚留香俊美的麵孔上帶著苦笑,總是充滿生氣的黑亮的眸子認真地盯著我。

我被他盯得心裏發毛,情不自禁移開了眼神,楚留香終於問:“可是原兄?”

“……我去怎麼認出來的?!!!”

我和原岐月的模樣天差地別不說,就是身高也妥妥的傲視他半個頭,更別說氣質那麼虛無縹緲的東西,像我這樣穿著t恤和運動服的,和穿著古裝的原岐月絕對不是一個畫風。

楚留香歎了口氣,說:“你帶我出去走一圈,你就知道了。”

……

於是我終於明白了楚留香的意思。

看著路上眾人完全無視一個穿著那麼獵奇的英俊男人,我確定,果然隻有我一個人看的見他。

“看見你,又把你認出來了,原來是這麼確定的啊。”我輕聲並不著痕跡地同他說話,“可是你怎麼會過來啊。”

“我倒還想問原兄呢。”楚留香苦笑著,“當時你被申姑娘傷到要害,我和原少莊主就去救你,結果剛剛點完穴,你身上就冒出白光——世間居然還有這樣的奇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是麼,那你現在覺得自己看見的是什麼。”我斜睨他。

“……”楚留香的目光掃過學校的草木,走過的情侶,還有疾駛而過的單車,沉默半晌,歎了口氣,“不知道,不知道了。”

我看著楚留香一副三觀破碎的蛋疼表情,不禁也有些同情他起來了。不過我立馬又想到一件事,皺眉問他:“你來了,那麼原隨雲呢?”

“我恐怕原少莊主也來了。”

我頓時整個人又很不好,心裏沉甸甸的難受,但是抬頭看四處行色匆匆的人群和修剪時尚的花圃,突然又豁然開朗了。

眼前的景色,灰白的教學樓,粉青的寢室樓,行道樹整齊地排列在路邊,穿著時尚的大學生們朗聲談天說地——比起古代我所接觸的一切,實在又世俗又無美感,但是這是我所習慣的世界,僅僅是因為處於這個世界,我的內心就非常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