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疑,在沿河上十裏、下十裏二千多戶人家中,陳家的圍龍屋“進士第”是這一片客家人的聚居中,最夠氣派和繁華的。它坐北朝南。後麵以百畝果園為依靠,這座兩層的圍龍屋,前麵有一口十來畝的池塘,像拱月形攬住三堂四橫的大宅舍。那結構極像北京的四合院。一百來個房間,二十多個廳堂,氣勢甚為龐大。據說,可以紮下一個團的官兵。其規模和氣派要比北京的四合院宏偉得多。
在陳府人煙鼎盛的時候,其人口也不過六十來口,加上奴婢仆人,私塾老師,寄住的親朋,百來口人矣,這在客家人中,尚不算大的家庭。從清代康乾盛世,到光緒帝的戊戌變法,陳家出過三個進士,六個舉人。陳家的第一任進士,還是皇帝的侍讀——嘉慶皇帝的“家庭教師”,而最後一任舉人陳長修,參加了康有為的“公車案”,和全國六十多位舉人共同上書光緒帝,要求效法日本的明治維新,進行大清國製改革。
從戊戌維新到戊戌變法,直到譚嗣同喋血北京菜市口,陳長修身在南方,成了康有為的應聲蟲。他和同代人黃遵憲不一樣,戊戌變法後,黃遵憲從北京告老回鄉,振興家鄉的教育,鼓動地方改革,而陳長修則逃到南洋,在一家商館“打飯皮”。陳家的驕傲成為陳家的劣跡,但也從那時開始,陳家的子弟向南洋開拓,陳長修的兒孫,成了當地沿河三十裏的第一代華僑。
陳長修有四個弟弟,分別為長勝、長利、長捷、長報。很好記,可把長修的弟弟簡稱為勝利捷報。可見,陳老太爺愛喜鵲而厭烏鴉,遇事都圖個吉利。也難怪,陳老太爺報喜不報憂,其實,這是吾國國民的劣根性。不過,喜與憂,乃客觀現實,福兮禍兮,絕不是憑個人意願可取舍的。
兒子長勝、長捷,在黃興門下當諜報員,出生入死。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沒有留下他們的姓名。他們兄弟倆,在廣州起義之前,就被清廷逮捕而秘密殺害了。因為是秘密工作,烈士的英勇事跡鮮為人知。直至現在,縣裏那批編撰“文史資料”的老先生們,依然一無所知。
陳長報是個讀書人,生前去過東南亞,回國後正籌劃辦報紙宣傳孫中山同盟會的反清主張。他在廣州百子路租了一間公寓棲身,刺殺清朝廣州陸軍總督孚奇將軍的溫生才烈士,從馬來西亞回國後就一直和長報有聯係。他們一見麵就地北天南地談個沒完,十分投機。談到激動時,或仰天長歎,或拍桌瞪眼,好像兩隻相鬥的烏眼雞,把對方當一條蚯蚓啄死吞了。
其實,對時局,對全國如火如荼的推翻帝製的民主革命運動,他們是誌同道合的戰友。溫生才準備刺殺的兩廣水師提督李準,長報曾參與密謀,曾向溫生才提供廣州天字碼頭附近的詳細地圖。據可靠情報,水師提督李準某月某日準備從天字碼頭登岸,參加一個重要會議。
那天,一位清朝的大官,從天字碼頭上岸,剛剛登上等候於岸邊的轎子,就讓在附近茶樓喝茶(其實是埋伏了好幾天)的溫生才發現了。
溫生才才二十七歲,西裝革履,頭戴龜形硬殼帽,麵目俊秀,兩頰緋紅,是現在北方人形容的“帥哥”形象。誰也預料不到,就是這個“帥哥”,從腰裏拔出手槍,朝剛鑽進轎子的大人物,一連射了三槍。事情發生得突然,滿店滿街的人受驚,慌亂成一團,連護轎的勇卒也在慌亂中隻顧自己性命。
溫生才舉槍作手勢,大聲喊道:“諸位,別慌別慌,我是青年華僑溫生才,剛從馬來西亞回來。我殺的是老百姓咬牙切齒、深惡痛絕的貪官。我是響應同盟會孫中山先生的號召,為了推翻清朝腐敗朝廷,建設一個人民當家做主的共和製而殺這貪官的。”
其實,大家都在各自逃命,哪裏顧得那麼許多,再說也聽不懂他那濃厚客家音的國語。在一片慌亂中,溫生才如入無人之境,又跑到轎子麵前,撩開轎簾,放了兩槍:“狗貪官,畢生壞事做盡,我代表中國民眾,送你上西天!”
砰砰,又是兩聲槍響。轎子裏早就中彈流血不止的大官,骨碌滾下座位倒在轎外。溫生才又大聲嚷道:“諸位,別慌,我懲治的是清朝狗貪官。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此事與各位不相幹,諸位還是忙自己的營生,別耽誤了自己的好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