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自己和王川,誰也不知道這句話實實在在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他一生所說的話大概沒有比這句更真誠的了,但在旁人聽來,這卻是一句非常得體的自謙。邱韻點點頭:“才能猶在其次,能夠擁才而不自傲,才是最難得的。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向君先生請教一下星命方麵的事情呢?”
果然衝著我來了,君無行想。然而當此情境,容不得他推辭,況且還有他的忠實崇拜者們在旁聒噪助推。於是他隻能答應下來,就在麵前的木桌上給邱韻分析一番。
這裏可以簡介一下君大師利用星相騙人的方式。他對於真正的星相學其實一竅不通,但憑借著良好的記憶力,首先記住了天空中諸天星辰的名稱方位和重要星闕的運行軌道。光是憑著信手指點星曜的那股氣勢,就能讓人先佩服個七八成。
倘若是遇上了眼下這樣白晝不容易見到星星的時節,他又會展現他超卓的背書功夫。君微言死後並未給他留下什麼遺產,隻有一書櫃的星相書籍,不久都被君無行拿去變賣了。但在變賣之前,他已經挑了一批被君微言翻閱最多的(這說明該本書比較重要)統統死記硬背記了個滾瓜爛熟。待到替人算命時,他張口《占術縱覽》閉口《星流補鑒》,再加上幾句“三日之後,裂章將進入穀玄軌道”之類扯得沒邊的話,一般人都會被他說暈過去。
但邱韻卻沒那麼簡單。她雖然也是認真地凝神細聽,卻時不時要問一些問題,而且每個都問到關竅上。好在君大師也是身經百戰之人,絞盡腦汁一一應對,麵上保持著瀟灑的微笑不變,背上卻已經被汗水濕透了。他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眼光也時常作無意狀四下裏掃掃,卻一下子發現邱宇坐在一個角落裏,目光遊移不定,發現自己正在看他,立即把頭扭開。但那一瞬間,君無行已經注意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邱宇的目光中顯得十分緊張,甚至可以說有些恐懼。自己一個人畜無害的偽星相師,有什麼值得他恐懼的?
也許令他恐懼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這個方向其他的人?比如說……邱韻?
君無行不動聲色,一麵嘴裏繼續舌燦蓮花,一麵暗自戒備著。他腦子裏滴溜溜轉的飛快:邱宇和邱韻究竟是什麼人?這兩個人有何目的?他們的危險性到底在哪裏?邱宇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山中漢子,但是從來人不可貌相,保不齊此人身上有什麼驚人的功夫。邱韻則完全看不出底細,但看不出底細的人才是最值得小心的。
好容易熬到將星相事宜解釋清楚,邱韻很誠摯地向他致謝,卻又問了個問題:“君先生不遠千裏,翻越大山來到越州,不知道所為何事呢?”她緊接著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抱歉,我隻是一時好奇,您可以不必回答。”
君無行一轉念,笑著說:“哪裏哪裏,本來也就沒什麼秘密可言。我深感自己才疏學淺,有負星相師之名,聽說越州某些河絡部落精研星相之術,自成一派,和我們人類的方向大不相同,所以想要去拜訪求教,增長自己的知識。”
這話半真半假,乍一聽倒也沒什麼破綻。邱韻微微一笑,沒有多說,那笑容頗有幾分神秘。遠處的邱宇卻已經開始擦汗,嘴唇蠕動著,好像是想說話,卻沒敢說出口。
邱韻忽然出聲招呼:“哥哥,這裏的酒都快喝完了,麻煩再給諸位朋友送一些來。”君無行循著她的話緊盯邱宇,隻見邱宇臉上立刻顯出十分緊張的神情。但好像秋韻說話他不敢抗拒,仍然又抱出了兩大壇酒,一一為眾人斟上,還強作歡顏分別勸酒。除了早已心中存疑的君無行,沒有別人看出他的臉色有異。
邱宇倒完酒依舊退回去,君無行又轉過一個新點子,決定撩撥邱宇說話。他衝著邱宇說:“邱兄,為什麼不一起過來坐坐呢?”
邱宇一愣,結結巴巴地說:“不必了,我不怎麼會說話,你們聊就行。”
君無行更增疑惑,死皮賴臉一定要邀他過來。邱宇無奈,隻好過來坐下,但君無行仔細觀察,發現他的屁股隻是虛虛放在椅子上,好像隨時準備跳起來逃命似的。而且他的眼神有意無意,總在往自己腳下瞟。
腳底下有文章!君無行心裏一沉。他裝著見色心喜的模樣,和邱韻說了幾個略顯粗俗的笑話。馬幫眾聽了都哄堂大笑,邱韻居然並不生氣,而是寬容地陪他笑笑。君無行卻相當放得開,忘情地一麵大笑一麵在地上重重跺了幾腳。他發覺,下麵的地底是空的,裏麵很有可能藏了什麼陷阱。
他不動聲色,講了一個更加放肆的小段子,當講到結尾處的那句話“……兄弟,我說的是我們每到空閑時候就騎著香豬到附近的村鎮裏去!”時,腳下跺得更重,地表被他踏得微微下陷。邱韻終於注意到了他的行為,臉色一變,君無行索性直視著她的眼睛。
“漂亮女人的心真是高深莫測,”他說,“你是黎耀派來的嗎?”
坐在一旁的邱宇一下跳了起來,踉蹌退出幾步,滿臉驚惶。邱韻輕歎一聲:“君先生,你果然如傳聞中的聰明機警,可是你就不擔心聰明反被聰明誤麼?”
這句暴露敵意的話君無行等待已久,馬幫眾聽了卻十分突兀,一時間不知所措。就在他們發愣時,君無行已經聽到腳底傳來異響,當即大喝一聲:“大家快逃!”
他一麵喊,一麵已經高高躍起,眼睛餘光一掃,地麵上裂開了一條縫,好像有什麼黑糊糊的東西正在鑽出來。而邱韻鎮定地坐在原地,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2、
人類的城市完全不適合羽人生存。緯蒼然從北陸進入東陸不過兩天,就已經得出了這個確鑿無疑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