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序言:二十年後(13)(1 / 3)

“你不想活了?身子虛成這個樣子,咋能出院?”

李雪蓮不好告訴他她還要到北京告狀;告訴別的原因,又構不成出院的理由;隻好說:

“我沒錢呀。”

醫生馬上愣在那裏。愣過,轉身就出去了。一刻鍾,這醫生領著醫院的院長,進了病房。院長是個中年婦女,胖,燙著卷發。院長問李雪蓮:

“你有多少錢呀?”

李雪蓮從床頭拿過提包,拉開拉鏈,從衣服堆裏找出錢包;打開錢包,掏出大票小票和鋼鏰兒數,一共五百一十六塊八毛錢。院長馬上急了:

“這哪兒成呢?你在這兒住了六天院,天天掛吊瓶,醫院的好藥,都讓你用光了;醫療費,加上住院費,五千多塊呢。”

李雪蓮:

“要不我要出院呢。”

院長:

“沒有錢,你更不能出院了。”

李雪蓮:

“我不出院,不是得花更多的錢?”

院長也覺得李雪蓮說的有道理,便說:

“趕緊讓你的親戚來送錢。”

李雪蓮:

“俺老家離這兒三千多裏,我的親戚都是窮人,如果是送他錢,有人願意來,讓他送錢,送一趟錢,又搭進去好多路費,誰願意來呢?”

院長:

“那咋辦呢?”

李雪蓮想了想,說:

“北京離這兒近,才二百多裏;我有一個親戚,在北京東高地農貿市場賣香油,你們派個人,跟我去北京拿錢吧。”

十三

第二天一早,李雪蓮坐著救護車,進了北京。救護車是河北牛頭鎮衛生院的,有些破舊,像患了肺氣腫的老頭,“吭哧”“吭哧”,走一步喘三喘。救護車是用來救人的,但牛頭鎮衛生院用救護車送李雪蓮進北京,卻不是為了給她看病,或給她轉院,而是為了跟她到北京東高地農貿市場拿錢。如果單為拿錢,衛生院也不會派救護車,而是衛生院早該進藥了,本來準備明天去北京進藥,有李雪蓮醫療費的事,就提前了一天,也算一舉兩得。但李雪蓮坐著救護車,和坐長途客車大不一樣;救護車走了十幾公裏鄉村柏油路,上了去北京的國道,開到河北與北京的交界處,這裏又有十幾個警察在盤查進京的車輛;如坐長途客車,李雪蓮又得曆一次險,現在坐著救護車,救護車雖然破舊,警察一邊攔截其它車輛,讓它們靠邊接受檢查,一邊向救護車揮了揮手,直接就放行了。李雪蓮乘著救護車,也就安全進了北京。

李雪蓮進北京是為了告狀。但在去大會堂告狀之前,先得去東高地農貿市場。隨李雪蓮要賬同時給衛生院進藥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小夥子,聽司機喊他的名字,他叫“安靜”;但他一點也不安靜,一路上,都在埋怨衛生院和李雪蓮:

“本來說明天進藥呀,今天我還有事呢。”

又說:

“我早說過,看病就得先拿錢,不聽;看看,給自個兒招來多大的麻煩。”

又說:

“人道主義是要實行,保不住有人想占便宜呀!”

李雪蓮本想向他解釋,住他們牛頭鎮衛生院,並不是有意的,當時她昏了過去,是被別人送來的;同時,住院住了這麼幾天,用了這麼多藥,也不是有意的,她連著昏迷了四天;再說,就算花了這麼多錢,她也不是賴賬不還,正帶著他去東高地農貿市場找親戚還賬呢。一是因為身子太虛弱了,懶得與他囉唆;二是說不定一輩子就與他打這一回交道,犯不上與他製氣;遇到明白人可以製氣,遇到糊塗人,有道理也說不明白;也就張張嘴,又合上了,看著窗外,悶頭不做聲。

進北京一個小時,救護車開到了東高地農貿市場。李雪蓮一個姨家的表弟叫樂小義,七年前從老家來到北京,在這裏賣香油。李雪蓮比樂小義大十二歲。樂小義三歲那年,他娘得了肝炎,一是他爹要帶他娘出門看病,二是怕他娘把肝炎傳染給樂小義,他爹便把樂小義送到了李雪蓮家,一住就是三年。樂小義說話遲,三歲了,還說不出一個整句子。李雪蓮的弟弟李英勇當時八歲,嫌棄樂小義,老背地裏把樂小義當馬騎。李雪蓮護著樂小義,常將他背到肩上,帶他到地裏割草,給他捉螞蚱玩。樂小義長大之後,便記下這情義。到北京賣香油之後,每次回老家,都去看李雪蓮。李雪蓮前幾年到北京告狀,還在樂小義的香油鋪落過腳。樂小義管吃管住,無半句怨言。不但沒有怨言,晚上扯起李雪蓮的案子,雖然他摸不清這案子怎麼就由芝麻變成了西瓜,由螞蟻變成了大象,但馬上站到李雪蓮這頭,替李雪蓮抱不平。李雪蓮便知這表弟仁義。現在遇到難處,便帶人來找樂小義。李雪蓮記得樂小義的香油鋪在東高地農貿市場東北角,左邊挨著一個賣驢板腸的,右邊挨著一個賣活雞殺活雞的。待救護車停到農貿市場邊上,李雪蓮強撐著身子,帶著牛頭鎮衛生院的安靜穿過農貿市場,來到市場東北角,卻發現樂小義的香油鋪不見了。左邊賣驢板腸的還在,右邊賣活雞殺活雞的攤子也在;樂小義的香油鋪,卻換成了一個賣炒貨的攤子。李雪蓮慌了,忙問賣炒貨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