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正巧路邊有拐向某研究所的小路。

兩人進小路避車,研究所早下了班,漆黑無人。路旁都是海棠、石楠一類的矮樹,沒到秋末,枝繁葉茂。孔鐺鐺站在樹旁,耳邊車過隆隆,唐碌提高聲線:“孔鐺鐺,我不會和你分手!哪怕你後悔當初的決定,哪怕你覺得很厭倦,不想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會和你分手。記得嗎,是你說喜歡我的,是你說要永遠陪我一起吃飯的——”

貨車駛遠,孔鐺鐺回:“我沒說要分手。”話間便想轉身從這無人的小路出去,卻不防備被身後的唐碌狠狠拽住,她想掙,腳下卻踩到石塊,猛地尖叫,人跌進了矮樹叢下。

孔鐺鐺手肘著地,皮肉當即一陣熱辣,這回沒人墊,真破皮了。

四下黑得有些鬼魅,她剛支身坐起來,頭上方便多了片更為陰沉的暗影。

唐碌站在她麵前,擋住最後一片出雲的月色,一段黑乎乎的影子向她探來,是唐碌無聲遞上前的手。

孔鐺鐺忽然有些害怕了,她不會天真地以為隻要是校園,就處處安寧又祥和。這裏沒有路燈沒有攝像頭,這裏想殺人碎屍幹什麼都行。她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麼,這種時候,冒出的全是死騙子曾經對她的恐嚇。

“鐺鐺,把手給我。”

“別過來!”孔鐺鐺驀地驚叫一聲,唐碌原本靠前的動作,忽而定住。

遞出的手,五指原是伸展,這刻靜靜攥住。唐碌略頓之後再次靠近,孔鐺鐺屁股在地上蠕動,往後縮了縮。

他直了身,站在孔鐺鐺麵前,高大又壓抑,叫人根本望不清他的臉。“我已經很認真在試了,”唐碌道,“每一次,我都試著讓你不要太害怕我。雖然我知道這根本不是你的錯,是我有問題……”

唐碌的嗓音終有些啞,融在夜色,聽不出那種白天見慣的清冷。“鐺鐺,對不起……”他道,“我早就該告訴你,其實我一直知道你暗戀我。”

“高中的時候,每一次回頭,角落中就會見到有人偷窺的目光。我知道你喜歡坐在我身後的位子吃午飯,那時候,我並不喜歡你那種不加掩飾的視線。我覺得很惡心,不僅是因為你的臉,我討厭你那種膽怯卻讓人覺得貪婪的注視……但我從來也沒試圖去回避,很久以後,我才發覺自己已經漸漸習慣,甚至當你與我同乘高鐵來申市,我竟然覺得可以容忍了……

“對不起,我並不想對你說這種傷人的話,所以一次也沒有想過坦白。雖然我那時討厭被你暗戀,但我也同樣慢慢變得去享受那些被窺視、被仰望、被傾慕……所以當來到申大,當無論走到教室還是食堂,再也沒有那樣一個人的出現,我反而變得難以適應。後來,當你變得出色,當我站在人群,看著你成為眾人焦點,看著你把目光挪開,那眼神裏的關注與戀慕,再也不屬於我一個人……我開始難受……鐺鐺,我真的很難受……

“我其實一直試圖去告訴自己,不要監視你,不要因為我自己那點自私的獨占欲,去把你拖來身邊陪我。但是我辦不到,我就是沒有辦法看你與其他人並肩同行,我真的受不了,我很難受,我不舒服!孔鐺鐺,其實你一直喜歡的唐碌根本就是假的!我不敢告訴你,我克製自己去偽裝成你可能喜歡的樣子,但是現在,我裝不下去了……所以你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如果覺得我恐怖,或是很卑鄙……我們分手吧,最後還是嚇到你了,對不起……”

唐碌話畢慢慢轉身,背後,耳畔,傳來:“唐碌。”

他邁出的步子並沒有立刻跟上下一步,而是原地站定了。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難受嗎?”孔鐺鐺從矮樹間站起,“因為你在吃醋啊,為什麼戀愛有獨占欲也是錯的,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恐怖,你真的那麼看不起我麼,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是真心喜歡我?”

那背對她的人並沒有出聲,良久地,沉默直立。

孔鐺鐺曾經懷疑過與唐碌相同的問題,對方為什麼會喜歡她?但是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她變得優秀,她終於能夠讓那個心怡的男生接受她,而且她還擁有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出過任何錯判的眼神係統……那些粉紅、熱戀、隨機的甜蜜任務,難道是假的麼?

那在迪士尼他吻她,她聽到他的心跳聲,難道是假的麼?

孔鐺鐺從背後緊擁了那黑暗中渾身冰冷的人:“對不起,是我覺得你太遙遠,反而不敢把自己完全顯露給你。我也怕你不喜歡我啊,我也在假裝,也想讓你覺得我不是那麼得差勁與不匹配……如果高中時的我真的讓你那麼討厭,甚至討厭到讓你覺得對不起我,那就當那時的我與現在是兩個不同的人。就連我自己都不喜歡那時的自己,我又怎麼可能會怪你?”

“鐺鐺……”唐碌發聲,胸口微微起伏,“你知道我家裏的事嗎?”

“嗯。”

“當年我媽媽,就是被我爸舉報的。”他低低嗤笑一聲,“你能想象嗎,一個夜夜與你同床共枕的人,為了正直與良心,某天就去把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妻子舉報給反腐機關。我媽媽就是因為他抑鬱成疾,在監獄裏麵活活病死……當然,我爸也沒錯。可是這個世界上,真的連最親密的人都不值得相信,都會在你不知情的情況背後捅刀。鐺鐺,我永遠都不可能信任我喜歡的人,我會懷疑她去了哪裏,見過什麼人,是不是有哪一天就會為了什麼事而背叛我——如果你稱這是吃醋,那我可能會吃超出正常人幾倍、甚至更酸的醋,你真的不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