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跋(5)(3 / 3)

吳炫:紅兵對本能、欲望、快感的看法,與目前學術界對這個問題的看法不同。我們過去一談審美,一談文化,就會談到對欲望、身體、感覺、感受的輕視那裏去。晚生代作家實際上就是要把欲望、身體、快感、個性放到在台麵上來說。但大多數作家說不行,要放在台下、背後來說。那麼我說紅兵在這本書裏,是充分談到這個東西的。這個書裏另外一個很可愛的地方,是生存性的感受,紅兵在開場時所說的,我是什麼,我什麼也不是。這一點上,很多知識分子沒有他這種勇氣。80年代以來很多知識分子滿足於在學術成就上的那個“我”, “我”就是那些學術成就,另外的那些東西,生命體驗,內在衝突、矛盾的地方都被輕輕帶過。如果要肯定紅兵的狀態,那就是他在執著的探索,而我想他的方位還沒確定,這個方位肯定不能在宗教中找到。無名氏也找過的,這條路很難走通。魯迅就不一樣,他沒有心靈依托,他對自己說不出話的東西保持沉默,但他又要用這種東西對那些存在的東西說不。紅兵用生存的感受、生存的方式來處理心靈依托,也有魯迅這種衝突,造成一個雜亂的局麵,他不是沒有思想,隻是思想的方位有待調整。

王光東:葛紅兵給我的感覺是非常剛強,也是非常銳氣的,但在這本書裏,他恰恰流露了他另外的一些東西,脆弱的、敏感的東西。而這種脆弱和敏感恰恰反映了他的勇氣,他用脆弱和敏感來對抗現時代這麼一個商業化的、都市化的環境。在這本書裏麵,我感受到葛紅兵一個非常真誠的東西,我通過這本書更真實、更坦率的認識了這個人,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我了解了我自己。

孫甘露:葛紅兵的這個作品可以說是學院派寫作、知識分子寫作,也是來自西方背景的寫作,同時也是來自內心、來自自我的寫作,這在中國還是很少的。還有一點是這本書在文體上、經驗上都很極端,我想這和作者的精神活動的特性有關。西方學者對喬伊斯有一個很著名的分析,在意識流小說裏喬伊斯是在混沌狀態下,在無意識活動中進行描寫的,他把語詞當作事物,這正是喬伊斯傑出的地方。所以說,我不關心葛紅兵的概念判斷、他對當下的道德判斷如何。艾略特說:那無所依附的眷戀有可能被看作是無所眷戀。中國作家麵臨的可能是一種相仿的處境,中國知識界麵臨的是一個世俗生活,不是宗教生活。在這樣的一個背景下,院校作家葛紅兵寫的這樣一個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虛構作品,是一個很值得關注的現象。

葛紅兵:其實我是不大喜歡我自己的,但我必須和自己相處下去。怎麼延續下去?我最喜歡的是我的這本書的《跋》。這個《跋》在我內心深處一直有兩種讀法:一種讀法是“這是‘一個’人的語言,如何才能離開這‘一個’人的語言”,就是說這是我單個人的語言,而不是更普遍的、更遠的我所不知道的那種語言,我不知道怎樣才能離開“一個”人的語言;另一個讀法是“這是一個‘人’的語言,如何才能離開這一個‘人’的語言”,我希望找到那個非人的語言,我希望它啟示我。如果我的生命能夠奠基在那個遙遠的東西上,也許我就能和自己和平相處了。

興安:我感覺60年代以來的作家吧,尤其是70年代以後,過多的是對自我的一種暴露,而像這本書那樣對自我思想的真正反省並不多見。

王鴻生:我把這本書看成一個人對自身的恥辱感和無力感的一種暴露,企圖洗刷自己內心的恥辱感和無力感。我一直認為,整個現代文學史,從漢語白話化以後,在寫作曆史中間,作為實體性的個體存在,實際上是缺席的。沒有真正的成長小說,不能對自身構成一種曆史性的考驗。在這種意義上來說,我覺得這本書也是非同凡響的。但是對這本書呢,我確實又非常不滿足。我覺得他沒有把自己和自己的那種鬥爭進行下去,而是轉移成社會性的一些問題了。還有,奧古斯丁寫懺悔錄的時候,他有上帝,他有懺悔對象,他有一個“你”;而紅兵這種抗議、憤懣、傾訴,是沒有對象的,沒有那個“你”的;他最後走了一條盧梭式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