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0章(1 / 1)

豹形美玉大凡都出自京城王宮,恐怕是公子從宮中偷來的吧?測字先生仍然緊抓我的手,獨眼試探著我的反應。偷來的?我無可奈何地笑起來,大概是偷來的吧,偷來之物可以廉價賣給你,你想買這塊寶玉嗎?

公子想賣多少錢?不多,隻要夠我一路的盤纏花費就行。

公子想去哪裏?不知道,要走著看,我在找一家從南方過來的雜耍班子。你見過他們從此地路過嗎?

雜耍班子?公子是個賣藝之人嗎?測字先生鬆開我的手,繞著我走了一圈,有點狐疑地說,你不是賣藝人,怎麼我從你身上看到一股帝王之氣呢?

那是我的前世,你沒看見我現在急著賣掉這塊寶玉換取路上的盤纏嗎?我低頭看了看測字先生的錢箱,箱裏的錢不多,但估計也夠我在路上用幾天了,於是我摘下了那塊從小佩戴至今的燮宮珍寶,放在一堆卦簽上。賣給你吧,我對測字先生說,我隻要這麼多錢。

測字先生幫我把箱裏的銀子倒進空癟的錢褡裏,當我背著錢褡匆忙離開測字攤時,聽見後麵傳來測字先生令人震驚的聲音,我知道你是誰,他說,你是被廢黜的燮王。我嚇了一跳,測字先生神奇的鑒別能力把我嚇了一跳,正如民諺所說,采石自古多奇人。我不得不相信采石縣這個地方確實不同一般,采石人氏中不僅有權傾一時的母後孟夫人,不僅有雲集丹墀的寵宦豔妃,還有這樣的料事如神的測字先生。我意識到它對我並非福音,我必須盡早離開這個危險的地域。

那天采石縣街頭彌漫著風聲鶴唳的異常氣氛,街市上人心惶亂,車馬東奔西竄,一隊紫衣兵丁從縣衙門裏潮水般地湧出來,直奔縣城東北角的十字街。起初我下意識地躲在路邊,惟恐兵丁們的行動是針對我而來的,惟恐測字先生給我惹來殺身之禍。兵丁們通過之後我聽見有人用一種狂喜的聲音在叫喊,去孟國舅府上啦,孟府要挨滿門抄斬啦。我終於釋然,同時有一點羞慚。我想一個流落異地靠典賣玉玦為生的帝王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我戴上竹笠在午後的烈日下行走,突然想起即將遭受滅頂之災的孟國舅其實是我的嫡親。我知道采石縣孟府在孟夫人的庇護下也曾顯赫一時,孟府中藏有許多燮宮珍寶,那是孟夫人用三條大船偷運過來的。初到采石地界時我羞於造訪孟國舅,而現在一種古怪的陰暗的心情迫使我跟隨在那群紫衣兵丁身後,我想去看看端文和西王昭明是如何向前朝顯貴興師問罪的。孟府門前森嚴壁壘,兵丁們堵住了街巷兩側的出口,我隻能站在十字街街口的茶館門前,混跡於一群喝午茶的男人中間朝孟府張望。遠遠地能聽見那座高牆大院內淒厲的婦人們的哭叫聲,有人被陸陸續續推出朱門青獅之外,已經是木枷在身了。擠在茶館門前的茶客中有拍手稱快的,嘴裏連聲嚷著,這回解恨了,這回采石地界就安寧了。我驚異於茶客這種幸災樂禍的言行,我問他,你為何如此仇視孟國舅呢?那個茶客對我的問題同樣覺得驚異,他說,公子問得奇怪,孟國舅狗仗人勢魚肉鄉裏,每年冬天都要用嬰兒的腦花滋補身體,采石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恨呢?我沉默了一會兒又問茶客,斬了孟國舅采石界真的就安寧了嗎?茶客說,那誰知道呢?趕走了猛虎又會有惡狼,不過布衣百姓管不了許多,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富人希望窮人窮死,窮人沒辦法,隻能指望富人暴死啦。我無言以對,為了不讓茶客們發現我的窘迫,我將目光轉向了那支狼狽的奔赴刑場的孟氏家族的隊伍。那是我平生第二次看見我的舅父孟得規,第一次是在我和彭氏的大婚慶典上,聊聊一番應酬,我對他幾乎沒有留下什麼印象,想不到與孟得規再次相遇竟然是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悲從中來,悄然閃到茶館的窗後觀望著孟得規走過。他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絕望而激憤的白光,氣色憔悴晦暗,惟有肥胖的體態讓人聯想到嬰兒的腦花。有人朝孟得規的身上吐唾沫,孟得規的臉上很快就濺滿了眾人的唾沫,我看見他的頭在木枷圈裏徒勞地轉動,想尋找那些吐唾沫的人,我還聽見他最後的無可奈何的狂叫聲,不要落井下石,我死不了,吐唾沫的人一個也跑不掉。你們等著我回來,回來吸幹你們的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