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問世的《燮宮秘史》對我和蕙妃相遇鳳嬌樓的事件作了諸多誇張和失實的描寫,書中記載的癡男怨女悲歡離情隻是無聊文人的想像和虛構,事實上我們劫後相遇時很快變得非常冷靜,互相之間有一種隱隱的敵意,正是這種敵意導致我後來不告而別,悄然離開了淪為娼妓的蕙妃和烏煙瘴氣的鳳嬌樓。我在鳳嬌樓羈留的三天,樓前始終掛著謝絕來客的藍燈籠。鴇母明顯不知道蕙妃從前的身分,更不知道我是一個流亡的帝王,她從蕙妃手上接過了數量可觀的包金,於是對我的富商身分堅信不疑。我知道蕙妃用了青樓中最忌諱的倒補方法,才得以使我在這一擲千金的地方洗去路上的風塵。問題最終出在我的身上,一番雲雨繾綣過後我對身旁的這個豐腴而白皙的肉體半信半疑,我總是能在蕙妃身上發現別的男子留下的氣味和陰影。它幾乎讓我痛苦得發狂。而且蕙妃的作愛方式較之宮中也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我想是那些粗俗下流的嫖客改變了這個溫情似水的品州女孩,曾經在禦河邊仿鳥飛奔的美麗動人的女孩,如今真的像飛鳥似的一去不返,留下的隻是一具淪落的隱隱發臭的軀殼。記得第三個夜晚月光皎潔,窗外青樓密集的街巷已經闃寂無聲,繡床上的蕙妃也進入了夢鄉。我輕輕抽掉了蕙妃手中的紅羅帕,就在香縣夏夜的月光下,就在那塊紅羅帕上,我為蕙妃寫下了最後一首贈別詩,留在她的枕邊。我記不清這一生寫了多少穠詞豔詩,但這也許是最為傷感的一闋悲音,也許將是我一生最後一次舞文弄墨了。
《燮宮秘史》把我描繪成一個倚靠棄妃賣笑錢度日的無能廢君,而事實上我隻是在香縣停留了三天,事實上我是去品州城尋找一家雜耍班子的。
旅途上總是可見飛鳥野禽,它們在我的頭頂上盤旋,在路邊的水田裏啄食尚未成熟的稻穀,甚至有一隻黃雀大膽地棲落在我的行囊上,從容不迫留下了一粒灰白的糞便。我少年時代迷戀蟋蟀,青年時代最喜愛的生靈就是這些自由馳騁於天空的飛鳥。我可以叫出二十餘種鳥類的名字,可以鑒別和模仿它們各自的啼鳴之聲,寂寞長旅中我遇見過無數跟我一樣獨自行路的學子商賈,我從不與他們交談,但我經常在空寂的塵道上嚐試與鳥類的通靈和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