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何當歸幾乎被這個字噎到了。自己帶有前世二十八年的記憶,嫁過人又生過孩子,看著這情竇初開的段曉樓倒像是個小弟弟,又怎會拿著年齡上的差距來說事。
開始的時候,因為她對錦衣衛的一貫印象非常差,覺得他們都是世間最冷血的屠夫,所以她最初隻把段曉樓他們當成一群有利用價值的陌生人,一把散落在棋盤上的白子黑子。前世她雖然跟錦衣衛沒有過正麵接觸,但是以朱權為首的“伍櫻閣”和以錦衣衛為首的“長夜閣”是多年的死對頭,為伍櫻閣辦事的過程中,她聽說了太多關於錦衣衛的罪惡行徑。據說,許多時候百姓們談“衛”色變,對錦衣衛的畏懼程度甚至超過了綠林響馬,畢竟後者還會講點江湖道義,前者卻是無情無義的殺人工具,是那個富有四海的皇帝的一把屠刀。
可是段曉樓跟她印象中的酷吏完全不同,心地甚至比她還純善了好幾倍,加上他對她的種種關懷和幫助,讓她無法再把他當成棋子愚弄。既然她已經斷然拒絕了他的求親,不如就索性跟他攤牌,讓他對她徹底死心吧。
這樣想著,一碗冰涼的水已經喝完了。放下手中喝盡的水碗,挨著床頭的暖爐坐下,何當歸一邊研究袖口的一朵白梅,一邊慢慢組織語言說道:“段公子,你以至誠待我,我也就不跟你虛言客套。這麼說吧,我的胸口已經被人掏空了一個洞,而你填不了那個洞。這個沒有心的我,隻要一瞧見那個有著一顆火熱之心的你,就甚是嫉妒。”
前一世,因為在外祖家過得十分不如意,何當歸一直盼望著能快點兒出嫁。她幻想著,某一天會有一個豐神俊朗的男子出現,把她從那個家裏帶走,走得遠遠的,從此保護她不再受任何傷害。後來嫁給朱權為妾,名義上看似跟朱權有了交集,但事實上,他離她是那樣的遙遠,“夫君”對於她仍然是一個存在於想象裏的詞。
在寧王府裏,她生活得依舊卑微,甚至常常有性命之憂。寧王府的姬妾有三十多人,每個姬妾的出身都比她隻高不低,每一個姬妾都在為朱權的目光能在她們身上多停留一刻而精心地妝扮自己。上至謝王妃、周側妃、萬側妃,下至古嬪、薑嬪、杜嬪,每一個人都心機深沉。女人是能夠親密到在溫湯浴池裏一起潑水嬉戲,親密到交換著佩戴彼此的頭釵、耳環和護甲,卻仍然在心中互相妒忌的奇怪動物。
那時候,她把朱權當成自己的良人,雖然過的比在外祖家裏更差,但她的心裏卻是甜絲絲的。因為彼時她愛上了朱權,生活有了奔頭。從內心深處,她徹底地變成了他眾多姬妾中的一個,活著最大的目標就是讓朱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刻,而且這個“一刻”真的隻是一刻,因為朱權他是那樣忙的一個人。
那個天資豔發,年少得誌,手握天下精兵的寧王殿下。那個揮毫如驚龍,舞劍如流光,仿佛謫仙臨世一樣的夫君大人。他投注在她所在的那個方向上的一個眼神,就能讓她的心情雀躍好幾天,哪怕他看的隻是她身後的一棵樹。
她記得《史記》的《呂不韋列傳》中有句話,“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因此她告訴自己,她不要學其他的姬妾那樣,隻顧著妝點自己的美色,她還要好好的妝點自己的頭腦和見識,做一個對朱權有用的人。於是,她精修自己的醫術,精研金針打穴,學六藝,學武功,學韜略,學兵法,學官場辭令。等她學成了這些,開始讓朱權刮目相看之後,她被賦予了更多的權力,又學著如何幫他打理伍櫻閣,學著如何進行情報交易,如何進行暗殺交易……
最後,她漸漸變成了一個對朱權非常有用的人,變成了寧王府中唯一可以和謝王妃平起平坐的何嬪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