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不知道鬆露是不會說話的。她不說話,自然不能幫助他們解開盤踞於心中的謎團,好奇心旺盛的少男少女們得不到滿意的答案,變得和周逸然一樣暴躁而難以理喻。他們決定組團孤立她,這個做作的家夥,必須為自己的不配合付出代價。
於是乎,那段日子裏,鬆露的課餘時間都花在了尋找上——尋找丟失的作業本、鋼筆,又或者是書包。
久而久之,鬆露漸漸摸出了門道,也記下了他們最喜歡藏東西的地點,比如,體育館後排無人的座位,沒有人的儲藏室,還有用於焚燒樹葉的空地。
有一次,一個小太妹又來威逼鬆露解釋和周逸然的關係,鬆露當然是毫無新意地沉默著,果然當天下午,鬆露的書包和運動服外套便進了焚燒樹葉的火堆。
火苗歡快地舔舐著衣料,發出一股奇異的臭味。鬆露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回頭,卻發現了周逸然的身影。他和同班的幾個男生站在一起,眼神詭異地打量著自己,看他的穿著打扮,是剛下了體育課。
他沒有開口說話,僅僅是瞥了快被燒盡的書包和衣服一眼,便和身邊的人勾肩搭背地離開了。當然,就算他開口了,鬆露也不可能回應他,但這種徹底的無視卻仍令鬆露覺得齒寒。他明明知道自己所經受的,都是因為他,可是他甚至懶得對此多解釋一句,而是任由旁人誤會。
他竟討厭她到了這個地步,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抱住自己的身體。
然而,這都不算是最糟糕的情況,最惡劣的事情其實發生在傍晚的晚自習結束後。當鬆露來到校門口,準備像以往一樣跟周逸然一起坐車回家時,周逸然粗暴地拒絕了她。
“從今天開始,你自己回家,不準告狀。如果外公問你,記得說老師拖堂。那麼先這樣,我走了。”說罷,周逸然啪的一聲關上了車門,絕塵而去。
按照以往的狀況,鬆露其實是可以輕易地按照周逸然的吩咐去辦的。她的零花錢不少,平時更是沒有機會花,可是今天她的書包被燒掉了,而她的錢包,好巧不巧地被放在裏麵。
鬆露終於有了想哭的衝動,她在地上蹲了一會兒,覺得太冷,隻好起身向前走,四周都是魚貫而出的學生。可是,他們就算與她同路又如何呢,終究不是同行。
鬆露擦了擦濡濕的眼睛,如躍入深海的魚,堅定地朝前走去。
【6】
鬆露步行回家這漫長的一路,周逸然也沒有閑著,早早到家的他並沒有多安心,反倒是焦慮地開始在房間裏踱步。
當他意識到鬆露的錢包很可能也一起被燒了的時候,一種名為後悔的陌生情緒開始侵擾他常年保持冷硬的神經。
他似乎辦了一件很蠢的事,為了讓周圍的人閉嘴,他把她趕下了車,卻忘了她可能根本沒辦法回到這裏。從學校步行回到這裏保守估計需要三個小時,而這一路的治安有多差……惡劣如周逸然竟然後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然而周家家教甚嚴,就算老先生不在,回家後也不能隨意再出門。思及此,周逸然不得不換了一身平素穿的運動服,做一件自己從沒做過的事——翻牆。
周逸然的體質不差,加上多年練習防身術,很快便從二樓的窗戶跳到一樓的草坪。透過廚房的窗子他可以看到仆人們正忙著清潔打掃,隻要他動靜小一些,便可以在不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將鬆露接回來。
然而,當他順利地離開了周家後,卻沒能如願順利地接到鬆露。因為英雄救美的角色,已有人捷足先登。
接到家庭律師宋熙的電話時,周逸然正跳著腳在山下的巴士站台攔車。那頭宋熙的語氣很有一切都了然於心的意味:“小少爺,你現在在哪裏?”
“……家裏。”周逸然捂著聽筒,小心地防範著那些吃飽了出去兜風的跑車車主。
“正好,我在去你家的路上撿到了周小姐,這就順道將她捎回去。”
“……好。”周逸然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單字,再打量了一眼自己愚蠢的運動服裝扮,陡然間覺得自己對鬆露的擔心真是狗拿耗子,一時間難免胸悶到不行,扭頭便往山上走去。
宋熙到的時候周逸然剛好洗了澡換好衣服下樓,見到鬆露沒病沒災地站在他身後,也不知是放心比較多還是鬧心比較多,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既然這麼快就找到新司機了,看來以後也不用跟我一起回家了。”
鬆露不能說話,隻能憤怒地用紅眼睛瞪著他,倒是宋熙聽罷十分爽快地應允:“小少爺的提議也不錯,既然老先生已經立好遺囑將鬆露小姐交給我全權負責,今後接送她上下學應該也是我的分內之事。”
“……你說什麼?”
“周老先生近日身體抱恙,恐不久於人世,所以立好遺囑,不日公布。小少爺有什麼要問的,等老先生回來一起問吧。”宋熙正色道。
一時間整棟大宅籠罩在一種肅穆而詭譎的氣氛中,依稀過了很久,大門忽地被人緩緩地推開,鬆露驚恐地抬起頭,才發現是周老先生回來了。
見到宋熙,老先生似乎很滿意他的超高效率,微微頷首:“那麼,我們先去樓上的書房吧。”
【7】
周老先生在鬆露十八歲剛考上大學那年去世,葬禮辦得十分隆重。老人馳騁商場六十八年,什麼世麵沒有見過,唯一的遺憾大概隻有獨生女兒不長眼跟了一個渾蛋,替這個渾蛋生了兒子,並且最終還和這個渾蛋一起送了命。
作為周家唯一的後人,周逸然此後身上的責任重大。他要打理外公留下的產業,也要與覬覦財產的遠親斡旋,更要防範鬆露這個外人的入侵……好在外公雖老卻並沒有糊塗,早早立下遺囑,分給鬆露的財產雖類似於天上掉下豐厚的餡餅,但和周家的家業比是九牛一毛,理論上來說並不值得周逸然耿耿於懷,但周逸然看上去遠比應付親戚們更加氣不順。而這背後的秘密,大概亦隻有周逸然一人知道——因為鬆露要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