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蘭的話不斷在我腦海裏重複著,尤其是她提出讓我跟俊凡離婚時的那些話。她說得沒錯,我很可能會被要求出庭作證,如果那時我跟俊凡還是夫妻的話,以這樣一種關係出庭去指證他,我的立場會為天下人所不恥吧。想到這裏,我忽然不甚厭煩。我的證人角色是被強加的,我並不想以此立場參與到俊凡的案子中去,這對我對俊凡都太殘忍了。然而,從弦的立場來說,我應該要指證俊凡的,因為他的的確確奪走了弦的生命,而弦是我愛的人,替他申冤難道不是我的責任嗎?
我這才明白,我已身處殘酷的矛盾境地之中,麵對這兩個男人,無論我處於何種立場,對另一個男人來說,都將是惡劣的,所以,我注定將是個受人唾棄的女人。我根本不敢深想下去了,一往深處想,我才發現,我從一個有過錯的人,過渡到因凶殺案而被旁人認為有罪的人,很快的,我又會淪入不仁不義、無恥無德的境地中去了。
我覺得頭快開裂了,痛苦難耐。我沒想到,還有更糟的事在等著我。
從尹蘭住的酒店回家後,我一直心神不寧,母親緊張地守著我,想問些什麼,但又不敢開口似的。她望著我的神情,都讓我害怕,因為我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種恐懼,是她從我的麵容裏反射出的恐懼。我想我的臉色一定有些駭人,母親才會那般恐懼、擔憂。
我在房間的書桌上,看到小張送來的,用紙箱裝好的我的個人物品。我打開紙箱的蓋子,翻了翻裏麵的東西,其他的我都不在意,唯有那隻相框。我拿出相框,將後麵的夾板取下,裏麵有兩張照片,一張是我的單人相,另一張是我跟弦的合影,它們背對背疊放在相框裏,隻是緊貼玻璃正麵的,是我的單人相。相框已經放在我的辦公桌上有五年了,從外觀看,都會以為裏麵隻裝著我的單人相,其實裏麵還有一張相片,那張相片才是我珍視的。那是我跟弦第一次在明島上約會時拍的,我們在海灘上相擁著,從那海灘可以望到紫蓧樹所在的那座海崖,相片的右上角便可以看見那海崖,那棵紫蓧樹模糊可見。
我望著照片一直出神,這五年來,我時常拿著相框,想象著裏麵被隱藏著的照片,陷入深深的思念之中。弦在照片裏的笑容還是那樣迷人,我們甜蜜地相擁著,全然一對幸福的戀人。此刻,我盯著這張照片,情緒卻複雜難辨。我甚至都害怕看到弦的臉,每看一眼,我的心就被刀割一樣的疼。我不敢相信,我已經永遠失去他了。我們曾那麼相愛,瘋狂地貪戀著對方。我一閉眼,盡是與他相擁親熱的情形。我渾身開始顫抖起來,仿佛他曾埋駐在我身體裏的歡能,隻消我稍稍撩撥,立刻就可以翻湧而起,將我吞沒掉。
晚飯我一口也吃不下,隻喝了些湯。母親一直在餐桌邊歎息,這令我更加心煩意亂,隻好回去房間躺下。由於這些天受情緒控製,我每天都吃得很少,有時半天時間幾乎什麼都不吃,也不覺得餓,但是身體還是有了不適感,渾身沒有力氣,腦袋裏總是昏沉沉的。算算日子,這是弦死後的第四天了,我感覺我整個人都變了,無助無力感逐漸在整個身心裏蔓延著,我仿佛已經失去自我,全無多少主觀意誌,沒有了任何欲望,變得麻木不堪,甚至希望目前周遭的這一切根本與我無關,我已無力承受什麼了。
正當虛無絕望的情緒蔓延時,來了不速之客。
我聽見門鈴響起,母親去開門,問來人找誰,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找莫菲,母親問她是誰,她說是莫菲的朋友。我躺在房間裏的床上,房門是開著的,屋子不大,所以門口的聲音我都聽得清清楚楚。仔細辨認聲音時,我發現是個陌生女人的聲音,但她卻說是我朋友。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來人已經進屋了,不止一個,是三個,兩男一女。他們已經不耐煩母親的盤問,直接推門擁了進來,母親失措地跟在後麵,大聲問他們:“你們到底是誰?”
我起身坐了起來,我的房間沒有開燈,從昏暗處往明亮的客廳望去,我看到那三人帶著怒氣的臉,與急躁的舉止。
“莫菲呢?莫菲在哪兒?”
我隻好下床,走到門口望著他們。
“你們是誰?”
“你就是莫菲?”
怒氣中的女人盯著我,然後慢慢向我靠近,那目光如炬,仿佛恨不得用眼神就可以將我點燃。這個女人雖然此刻的麵色有些駭人,但也可瞧出她長相漂亮,氣質不俗,身材勻稱,年紀跟我差不多。她走到我麵前後,突然臉色一變,揮動手臂,啪的一聲,扇了我一耳光。我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疼痛起來,驚呆般望著她。因為在她揮手的同時,她還罵了一句:“你這個賤人。”
母親開始狂叫起來,想衝過來,卻被女人同行的一個男人攔住了。
女人嘴裏又罵了兩句,並不解恨般又動手扇了我一耳光。我的頭不禁跟著甩了一下,頓感渾身要坍塌般不適,臉上的疼痛還在次,腦袋裏開始閃耀星光,像是看見最後的光亮般絕望,警覺大腦立刻將要沒入黑暗之中了。
我一動不動,倚在門邊,感到身體快要支撐不住了。但我的眼睛一直盯著女人的嘴,她還在罵我。我已剩不多的意識讓我明白了,她是弦的妻子,她是上門來泄憤的。女人說著說著,忽然由怒變驚,她是被我的反應怔住了,因為我一言不發,也不還手,大概還臉色慘白,神形將枯。
母親在哭嚎著,她拚命想過來保護我,卻被那男人死死攔住不放。動靜太大了,引來不少鄰居進來勸架。女人回頭看見有鄰居進來了,立刻來了勁,開始大聲向他們數落我的羞恥之事。鄰居中有人開始驚訝地看向我,有一些卻不解地望著那女人。女人感覺還不解氣,見我不回應,也不還手,也不想在眾人麵前打我了,而是換作摔東西,把她能立刻抓住的任何東西都狠狠往地上摔。鄰居們去攔她,卻仍舊被她摔了不少東西。母親的哭聲更大了,加上摔東西的聲音,鄰居們雜七雜八的勸阻聲,屋子裏嘈雜一片,情形更是混亂不已。
我頭靠著房門,冷眼望著這一切,目光緩緩移動,最後看到一張冷靜的男人的臉,他正盯著我,麵目沉靜,眼中帶著深邃之光,似要將我看透一般。慢慢地,我的意識半清半混,我感到這男人的臉有些熟悉,最後,意識的觸須伸展至了一本畫冊上,那是浩翔的宣傳冊,這男人的臉在那冊子上印在最顯眼的地方。對了,他是浩翔的董事長,是浩翔最大的股東。這時候,那女人突然大聲衝這男人叫道:“哥,你快來幫我呀,把這裏砸個稀巴爛,這個賤人毀了我的生活,我也要毀了她的一切。哥,你動手呀。”
男人沒有理那女人,還是死死地盯著我。我忽感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醒來時,我已經躺在床上了,額頭上搭了塊濕毛巾,有涼風從窗戶吹進來,感到呼吸的空氣清晰了不少。床頭櫃上的台燈開著,屋子裏隻有我一個人。我聽到客廳裏有人在說話,還有人在掃地。地上持續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感覺地上全是摔碎的東西。母親好像在哭泣,有人在安慰她,那聲音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