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前一天,尹蘭打電話告訴我,律師已接到通知,第二天法官將開庭宣判。我心間發緊。尹蘭說會去聽宣判,問我去不去,我沒有回答,她默默掛了電話。
我跟舅舅說想回自己家去住一晚,舅舅沒說什麼,讓我去了。
我一進屋便倍感壓抑,我趕緊拉開陽台的落地窗簾,回臥室將床鋪收拾清理了一下。我從櫃子裏找出幹淨的床單與被套換上,然後躺在床上久久發呆。我感到快要結束了,感到一切都要結束了,我頓時有些慌亂,仿佛快要失掉了存在的意義。我突然想起路清在江邊問我的那些話,立刻坐了起來,我需要支撐,需要一股力量,我渾身無力,內心散亂。
關於明日的宣判,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包括舅舅。我害怕自己會整晚因心慌意亂而有失常的行為,驚擾到舅舅,所以我提出想回自己的家裏住一晚。不過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突然很想回到跟俊凡曾經共同生活的家裏看一看,是時候該看一看了。
我出了臥室,在家裏走動,四處看了看,所有東西都未變未動,跟那天下午我換好長裙離開時一模一樣。當然,除了客廳地板上還隱隱留有的血痕,其實仔細看也沒什麼,母親早已來清洗過了,以她的風格,定是不徹底清除是不會罷休的,所以我從地板上看到的,不過是我心理上的痕跡罷了。
我在客廳裏來回走動,抑製不住的哀愁如潮湧般襲來,因為一切都未變,我能想起那天下午的所有情形。我似乎都能看到自己滿懷雀躍的心情衝進家裏,奔入臥室,換好長裙,站在客廳裏環視一翻,懷著內疚略一遲疑,最後堅定出門。這些情景的重現著實讓人窒息,因為太逼真,猶如昨日才發生,沒有任何時光的過渡,便從天堂墜落至地獄,讓人又哀又怨。我對著已入夜的時空,長長歎了口氣。
我坐在沙發上,給子秋打電話,我告訴她,我正在家裏,一個人。她的口氣又驚又憂,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告訴她明天就要宣判了,我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氣去麵對。要我來陪你嗎?不用,今晚我想一個人。明天我有課,不能陪你去。不用,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去。為什麼還決定不了?我有些害怕。我明白,那就不要去。好吧,我不去。你晚上一個人在那裏睡?是的。我還是過來陪你。真的不需要,謝謝你。
我掛了電話,愣愣地坐著。然後拿起手機撥另一個號碼。
“在工作嗎?”我問。
“是的。”
“在工作室?”
“是的。”
我掛了手機,脫了鞋,蜷縮至沙發上,我害怕今晚我根本睡不著,我害怕我會這樣煩亂一整夜。
手機響了,路清又打過來了。
“你在哪裏?”他問我。
“在家。”
“為什麼給我打電話?”
“我在自己的家裏。”
一陣沉默。
“你一個人?”
“是的。”
“是不是有什麼事?”
“明天就要宣判了。”
又是一陣沉默。
“你要去法庭?”
“不知道。我想我還沒有勇氣。”
“需要我給你一點兒勇氣嗎?”
“……”
“我能來看看你嗎?”
“你還是工作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電腦帶過來,邊工作邊陪你聊天。”
“好吧。”
電腦帶來隻是個擺設,路清把它放在茶幾上,沒有動它。我們並排坐在沙發上,沉默了一陣子。從他進屋我們總共隻說了三句話,接著便是長時的沉默,都盯著電視,一言不發。
他來幹什麼呢?我為什麼讓他來呢?
我腦子裏不時閃躍這樣的疑問,又覺得有些奇怪,我們這樣沉默著,卻絲毫不覺得尷尬,一切似乎都在預料之中,我們的相處就隻能如此。
我起身關了電視,問他想喝什麼?他問這裏有什麼?我聳聳肩,大概還有點茶葉。有咖啡嗎?這個時候還喝咖啡?我習慣這時候喝咖啡。
我去櫥櫃裏翻找了一陣兒,發現還有幾包速溶咖啡,燒水泡了一杯給路清。
他喝了一口,皺皺眉,速溶的還是差點口感。
隻有這個了,將就喝吧,不然就是茶了。
他擺擺手,算了。
我打開CD,放了張古典音樂,又是長時的沉默。我蜷縮在沙發上,不十分顧及自己的形象,癱軟迷茫的樣子。他背靠著沙發,打量了我和房子,將頭枕在沙發背上,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我看著他,奇怪他在別人家裏,如何能這樣淡然沉定,仿佛是一個人在自己的家裏一般。過了一會兒,我竟然聽到了他微微的鼾聲,我確定他是睡著了。我去臥室拿來毛毯,給他輕輕蓋上。然後回到剛才的位置重新蜷縮下來,也試著閉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