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明白,茹風為什麼現在才出現了。她在得知尹俊凡被判死刑立即執行後,突然明白了形勢的嚴峻,再也隱藏不了對情人的擔憂了。
她來找我,是想求我不惜錢財救情人的命,隻是她沒想到,其實我一直準備這樣做。
不過我仍感到奇怪,她為什麼要承認是尹俊凡的情人,難道她不怕這事兒惹惱了我,我會一氣之下再不幫她的情人了?
所以,她才會在最後我起身離去時,說了那句話,以為這樣可以打動我,掀起女人特有的滿足感,或者因情生憐的情結。
不過這一切,於今而言,都是無意義的了。
見麵後,我陰鬱的情緒的確有所好轉,正如我自言,談話的內容也許我並不在乎,倒是敢於與茹風麵對麵的姿態更重要些,這樣一來,內心釋放坦然許多,這樣一來,我倒忽然覺得負罪感減輕了些,我與他,扯平了吧。
有一晚,我想了許多,在漫無邊際的思索中,我找到了一種感覺,它由淡變濃,逐漸清晰,它將我與俊凡隔成兩個陣營相望,我忽然覺得與他再無牽絆,隻當他是一個故人,無恨無怨,也無情無愛,唯相識一場。出於責任,我決定為他再做最後的努力。
韓先生又有好些天沒來廠裏了,我給他打電話,總是無法接通。在午餐時,我特意坐到總經理助理身邊去,據說他跟了韓先生六年。我留神著自己的語調,小心打探韓先生的行蹤。居然得到一個信息,韓先生每年的這段日子裏,總有三天是去向不明的,不接電話,不處理公務,極少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在幹什麼?
我給曹律師打電話,問他案子的進展,他告訴我已將辯護詞遞交給法官了,法官看後跟他聯係過,表示會慎重對待他的辯護意見,但也透露被害人家屬似乎仍舊態度堅決,無緩和之意。曹律師暗示我,若有可能的話,最好我再去跟被害人家屬溝通協商一下。
“再做做努力吧。”曹律師委婉無奈的口吻。
於是我給季麗娜打電話,但總是被掐斷,最後便是關機。她不想接我電話,於是我換了一部座機打給她,接了,但一聽是我的聲音,立刻掛斷。我直感頭暈目眩,前景暗淡。沒辦法,我隻好繼續試圖聯係韓先生。
這天下班後,我終於撥通了韓先生的手機,他聲音陰沉,問我何事?我略怔一下,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他略一沉吟,叫我前去見他。
韓先生叫我去他家裏見麵,這令我有些猶豫,老板的家,不是隨便可以應約而去的。我思前想後,給路清打了電話,將韓先生曾暗示可以幫我並現在叫我去他家裏麵談的事,統統告訴了他。路清顯得冷靜自若,並不覺得此事有何不妥,倒是讓我放寬心,直接去找韓先生,誠心托他幫忙。
“他不是在說大話,我從沒見過他說什麼大話,隻要是他認真跟你提出來的,那一定是他能夠辦得到的,雖不一定有十分把握,但六七分一定是有的,我了解他,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可是……他叫我去他家裏。”
“去吧,現在也隻有在那裏可以找到他了。”
我感到路清的話有些沉重,仿佛背後還有更深的意味。
“為什麼不是在其他什麼地方,在家裏不太好談這種事吧。”
“他家裏沒什麼人,平時也就是他跟一兩個保姆而已,沒什麼好避諱的。”
“他家人呢?妻子?孩子?”
“就他一個人,沒有老婆孩子。”
我略感吃驚。
“那我更不太方便去吧。”
路清突然笑了起來。
“怎麼?你怕他吃了你嗎?不會的,我了解他,他是個好人。如果你真是擔心的話,那我陪你去吧。”
我冷靜片刻,覺得讓路清陪我去也不妥,害怕引起韓先生的誤解,既然路清這麼信任他,我也應該信任他才對。
“還是我自己去吧,既然你說他是好人,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好吧。”
我匆匆在廠食堂把晚飯吃了,來得及趕上最後一趟廠班車去了市區。
韓先生住在一高檔小區裏,帶獨立花園的小樓。進小區時我還受了些盤問,得到業主的確認後,小區保安才放我進去,並給我指了路。正是初春時分,一路上都能看到花草叢生,樹木茂密,一幢幢小樓全掩埋在這些樹木之下,繁花之中,一片春意盎然。天已近黑,空氣中彌漫著潮暖的味道,又似有泥土的芬芳,心間不覺蕩漾起對生活的憧憬,美好的向往。
住在這裏的人,大概都十分幸福吧。不覺如此想著。
順著一條鋪著青石的小路向那房子走去,兩邊全是修剪整齊的灌木,然後能看到一片小竹林,還有杜鵑叢。似乎偶爾還能聽見鳥鳴聲,停下腳步細聽時,又什麼聲音也沒有,唯有微風吹動葉子發出的聲音,不覺驚訝,天還未黑盡,這裏已是如此安靜。這樣的祥和與寧靜,連不小心的咳嗽聲,都成了一種罪過。門廊前亮著燈,光亮映在那厚重又寬大的木門上,一半亮,一半暗,有種隱諱的感覺。門鈴有些刺耳,剛一響時我還嚇了一跳,與這靜宜的環境不太相襯。
來開門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婦人,大概是家裏的保姆。她麵色和藹,禮貌地迎我進去,她沒讓我脫鞋,直接領我去客廳坐下。客廳十分寬敞與明亮,雖然看得出來裝修有些陳舊,但廳裏的家具與擺設卻十分有格調,吊燈很新,造型華麗不落俗套,不覺抬頭多望了幾眼,那光亮有些駭人。給我端來茶水的是另一位年輕一些的婦人,她告訴我韓先生正在飯廳吃飯,過會兒就來見我。我隻好坐在客廳裏喝茶,朝四處觀望,打量這房子,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富人區。坐在這裏,有些寂寥感,整幢樓看樣子就韓先生一人跟這兩位保姆,房子裏十分清靜,仔細聽四周,也聽不到鄰裏的任何聲響。坐久一些後,竟不太自在起來。我把整個客廳的各個角落欣賞完畢後,韓先生來了。
我立刻站了起來,他衝我擺手,示意我坐下。年輕些的保姆隨後為他端來一杯茶水,他喝了一口,對保姆說:“你們收拾完就走吧。”保姆點點頭,離開了。韓先生朝我看了看,拍了拍腿說:“別坐這兒了,這裏太大太亮,看你怪不自在的,我們去樓上書房吧。”
他走到樓梯邊時,老婦人走來了,他吩咐她重新為我泡一壺茶,端到樓上書房來。我跟隨他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很大的房間,我感覺這是由兩間房打通形成的。他在門口開了燈,房間裏立刻充溢著昏黃溫暖的光亮,一開始我還不太確定光亮從哪裏來,感覺像是隱藏在天花板後的某個地方。他徑直走到一張大書桌邊,將上麵的一盞台燈打開,那燈罩漂亮極了,透出迷人的幽黃的光亮。書房裏有兩大排書櫃,但隻有半櫃裏裝著書,其它都裝著像古玩與書畫一樣的東西。書桌左側靠牆的地方擺著舒適的雙人沙發,抬眼朝牆上望去,我有些驚異,那裏掛著一幅畫,畫幅不小,色彩很有衝擊力。我不覺走到沙發邊,仔細觀賞起那幅畫,上麵畫的像是一隻巨大的蛾,但驚奇的是,那隻是蛾的兩翼,蛾身卻是一個女人的纖細之驅,還有一張女人半側的臉,臉上似乎還有淚痕。我看到的,是一隻人身蛾翼的背影,兩翼似乎已展開準備飛走,那兩翼的氣勢,尤其色彩的氣勢頗有些驚人。我竟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