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重慶前我想去探望俊凡,他應早已知曉了判決結果。我打電話向曹律師詢問探視的流程,他竟然告訴我一個震驚的消息,前兩天俊凡企圖在看守所裏自殺,被同牢犯人發現報告了獄警,獄警已及時製止了他。
“為什麼沒人通知我?”我又驚又怨。
“好像沒什麼大事,他的動靜也不大,發現及時立刻被製止了,人沒有任何事,獄警倒是向法院及時通報了這件事,可能法院認為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事情已經平息就沒必要通知家屬了。這種事情在看守所裏也時有發生,不足為奇。”曹律師口吻沉重。
“你是怎麼知道的?”
“昨天我去法院辦另一件案子,遇到尹俊凡案子的主審法官,是他告訴我的。”
“他現在怎麼樣了?”我心升擔憂。
“據說現在情緒穩定下來了,估計是一時的衝勸。”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不是能活下去了嗎?”我痛苦地喃喃道。
“裏麵的人情緒不穩定很正常,畢竟他在裏麵已經待了那麼長時間。”
“他有可能還要在裏麵待一輩子的,那要怎麼辦呢?”我突然想哭泣了。
曹律師沉吟了一會兒。
“你去看看他也好,多鼓勵他,讓他別再幹這種事情了,大家好不容易努力保住了他的命,要珍惜,要感謝上蒼。”
我有些驚訝,沒想到律師會講這樣的話。
我決定立刻就去探望俊凡,一刻也不要耽擱了。我打電話給尹蘭,告訴她我打算去探望俊凡,天氣一天天變熱了,需要送些春夏季的衣服去,我還想回家取一些他以前喜歡的書一同帶去看守所給他。尹蘭明白我打這個電話的意思,叫我不用顧忌這麼多,那房子本來就是我的家,任何時候回家取東西都是我的自由。我沒將俊凡自殺的事告訴尹蘭。
不知是否因為俊凡在看守所企圖自殺的原因,探視手續辦得相當順利,我被告知很快就能見到他。我被帶去會麵室前看守所一位負責人來見了我,他表情嚴肅憂慮,正式將尹俊凡曾自殺的事告訴了我,然後觀察我的表情。我自然不覺得驚訝,說我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
“這事可大可小,如果有什麼嚴重的後果,我們也是要承擔責任的,所以我們大家都非常不願看到這類事情再次發生。”他的口吻有些嚴厲,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你要知道,這件事情現在已經在我們這裏造成了極不良的影響。他從死刑立即執行改判為死緩,按理說他應該高興才對,但他居然在我們這裏尋死,你想想這會是個什麼影響?”他越說越忿然的樣子。
我理解他的立場與心情,隻好冷靜地看著他。
“呆會兒你見了他還是要多勸勸他,叫他不要再輕生了,不要給大家找麻煩。我想你們家屬也不想看到他做這樣的蠢事,好不容易才改判的,你自己也清楚這裏麵的艱難。”他口氣很強硬。
我默默點頭,不作多的回應。他冷冷地看了看我,對我這不慍不火的反應似乎有些不滿意,離開時甩給我一句話。
“你最好好生勸勸他,我已經給同事打過招呼了,特例讓你們的見麵時間延長一些。”
“謝謝。”我冷淡地回應道。
我一個人坐在會麵室裏,在我麵前是一排鐵欄,房間光線不太好,還有股陳腐的味道,我感到有些壓抑。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我靜靜地思考應該跟俊凡說些什麼,思索一會兒後我竟感到枉然,因為我感到我已經不再了解他了,他在裏麵經曆了什麼我完全無法想象與體會,而煉獄中的他一定已完全變了個人,那是我所不了解也不理解的另一個人。關於他這些日子的處境,我唯有一個概念,確定那會是很痛苦的經曆,可具體有什麼,痛苦到如何的程度,他又是如何挨過這樣的身心折磨的,這些我都是不清楚的。但有一點很奇怪,他自殺的行為雖然使我驚訝,可當我從一個旁人的立場來看時,竟發現我並不覺得這是不可饒恕的,反倒同情他、理解他,隻是那真正促成他這樣做的內心動力是什麼,我想我並不十分清楚,一時間,我竟有想探尋它的衝動。
當我再仔細觀看麵前那排鐵欄時,一種透徹入骨的壓抑感立刻襲來,我明白雖然俊凡還活著,可是我們已經完完全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我已經不可能再了解並理解他了,如此的立場,我確定能對他心理起作用的話我可說的已經非常有限了,甚至一句也沒有。那麼,我來的意義是什麼呢?我轉而開始考慮我此行的意義。當我這樣考慮時,我發現一道隱晦的光折射入我的心間,它引領我看到一種心理暗示。這是一次儀式,我需要向他交待自己已盡所能幫助了他,這是過錯的彌補,他不應再恨我,此後我也將放下對他的債。
他來了,一名獄警跟著他。他緩緩走到他的位置坐下,布滿紅絲的雙眼毫無生氣地看著我,仿佛看一個無關的陌生人。他的頭發已經剪得非常短了,這樣才看清了他額頭上一角青黑的一片,我立刻意識到那是皮下瘀血。我們這樣隔著鐵欄相對而坐,表情嚴肅的獄警在另一邊坐下,我看了看那獄警,他眼睛死盯著俊凡的後腦勺,生怕他溜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