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他們也會聊起以後。喬熙問他:“準備修一輩子的摩托車啊?”
林海笑,但那笑裏多少有些尷尬:“我也不知道,再看看吧,等有錢了或許就會自己單幹吧。”人年輕的時候,總是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明年我就要去上海讀大學,你跟我一起去好嗎?”喬熙可不想待在家鄉陪他修一輩子的摩托車。
林海沒有回答她,隻是在敞亮的店裏低頭點了一支煙。他不知道為什麼喬熙那麼迫切地想要離開這裏,其實他覺得這裏挺好的,至少沒有太大的生活壓力,日子過得簡簡單單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情。
第二年,喬熙被上海交大錄取。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她沒有先回家,而是去了林海的修車店。她喊他的名字,他跑出來看著她一直在笑。她將通知書遞過去,林海將沾滿機油的雙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接到了手裏。看到上麵寫著幾個大字——上海交通大學。
那晚,他們破例沒有去吃便宜的豬油醪糟,而是去稍微高檔一點的地方吃了炒菜。說是高檔點,不過也就是在中心區裝修好一點的餐館罷了。點了幾個下酒菜,還要了啤酒,林海說的是今晚要不醉不歸。
喬熙不太能喝,但也到了興頭上,她看看林海,然後故意耍著性子說:“如果你真喜歡我的話,那麼給你點時間準備準備,兩個月後一起去上海。”話沒有商量的餘地。
林海支支吾吾:“去是可以去,可是我去了能做什麼呢?”
“過去再說唄,如果實在找不到事情做,那麼就在我學校附近開個小攤子賣豬油醪糟算了。”雖然隻是一句玩笑話,但林海的心還是被戳痛了。
他可以為了她做任何事,但他不想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最後,林海當然沒有跟喬熙一起去上海。喬熙在火車上就給林海打了電話:“我們分手吧!”因為喬熙覺得他不愛自己,覺得他就是個安於現狀不求上進的人。
這樣的人有什麼前途可言?所以一氣之下,她跟他分手了。
每年放假回家,她也賭氣從未去找過他。有一次在路上碰到,喬熙跟媽媽走在一起,隔老遠,林海就低頭繞開了。她想喊他,可是他那樣落魄,她喊不出口。在上海的幾年,她變了,變得虛榮,開始化妝,到專櫃買衣服,交有錢的男朋友。
後來,喬熙慢慢也將林海忘了。年少時候的愛情跟冬天的樹一樣搖搖欲墜,誰又會記著誰一輩子呢?
她在離家鄉很遠的地方生活,再也沒有林海的消息。
林海的影子
在上海的幾年,喬熙談了好幾場戀愛,每一場都無疾而終。她終於在2009年冬天回到重慶,因為專業學的是英語,所以進了一家外資公司。在重慶,她有機會常常回家,卻沒再見過林海。他是不是離開了,去了哪裏,喬熙一無所知。
後來,她無意中跟媽媽聊天說起鄰街修摩托車的林海,媽媽才恍然大悟地說:“那人我記得,大晚上的經常在我們這條街上轉,後來聽說瘋了。”
喬熙的眼神暗淡下來。媽媽去了廚房,她不知道,那個在她眼裏的瘋子曾經是女兒一心喜歡並想同他過一輩子的人。
喬熙發現經過這麼多年,自己終於還是回到了原地。當年心心念念想要出去,想要跟林海一起過不一樣的生活,如今卻隻能一個人重新開始。
遠方除了遙遠,真的一無所有。這是喬熙六年後悟出來的。如今,她仍舊單身,辦公室裏的女同事相繼戀愛,結婚,就連成天叫著單身萬歲的小鹿也有了心儀對象——張震,拿小鹿的話說就是“張震是適合過日子的人”。
張震上次回去之後,喬熙就成了他的眼線,向他彙報小鹿的一切行蹤。當然最重要的是,喬熙希望他們能夠幸福。
直到喬熙和小鹿去張震所在的城市出差,他們在江邊的大排檔吃蝦喝酒,小鹿才告訴喬熙,其實是想把張震介紹給喬熙的。
喬熙愣在一旁,回想起這幾個月以來跟張震的交情,才發現更多的時候,她隻是將他當作一個朋友,一個可以傾吐的知己。
張震有些害羞,舉起杯子對喬熙說:“來喝酒吧,小鹿鬧著玩的。”
喝吧喝吧,這個時候唯有酒可以化解尷尬。三個人,其實隻是喬熙和張震,幹掉了一箱啤酒。喬熙徹底喝醉了,跑到江邊坐著邊吐邊哭,她想起了林海。當年收到通知書的那晚,她也是喝得爛醉,後來在收費廉價的招待所,他們睡在一張床上,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現在想起來,她不知道是該遺憾還是慶幸。
這麼多年,心裏總歸是有些落差的,對之後所愛的人,她一直都能在他們身上找出林海的影子。就連張震,她願意跟他說那些,也僅僅隻是因為他喜歡吃豬油醪糟,而林海也是。
但這一晚,痛哭的人除了喬熙,還有張震。他知道,當小鹿將話挑明之後,他和喬熙之間就沒戲了。
不過還好,天亮的時候,喬熙對張震說:“我們可以做朋友,嗯,你不要難受了。”其實自己也好受不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