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萬曆是一個絕情於親情的人--事實上曆代帝王因為子孫眾多,往往其中的親情平淡如水,幾乎從來沒有過平民家庭那種天倫之樂。萬曆既不喜歡崇禎的父親,當然也就更不喜歡木訥內向的崇禎。後來,他的生父雖然曆盡坎坷而位尊九五,但卻在即位的當年就因縱欲過度而病死了,皇位傳到崇禎的哥哥朱由校身上。朱由校對於酒色可謂是秉燭夜遊,夜以繼日。這個年輕的皇帝對治理天下基本沒有興趣,將它一股腦兒地交給了太監魏忠賢。在這個皇帝眼裏,連大明的江山也如此漠不關心,何況是崇禎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呢?因此,崇禎的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完全沒有常人所享受到的父母之愛,兄弟之情,反倒是目睹和親曆了紅丸案和移宮案等駭人聽聞的政治陰謀。
崇禎少年時所經曆的這些政治陰謀和他長年的與世隔絕而又親情寡淡的深宮生活無疑是一條條噬心的小蛇,它們撕咬著崇禎,並使崇禎在這種命運的無常與超乎尋常的冷漠中,漸漸養成了他一生中典型的人格分裂式的雙重性格:一方麵,他身為位尊爵重的親王,自可以呼奴喚仆,形成了他性格中嚴急而刻薄、既對手下人薄情寡義而又自以為是的一麵;另一方麵,從小的孤獨寂寞和難於主宰自己命運的無奈處境又讓他敏[gǎn]、多疑,從而因內心深處的過分軟弱和自戀造成極度的自尊,一意孤行而完全聽不進別人的意見。後來,他在重大關頭常常首鼠兩端,既怨天尤人又懷疑自我,最後則是毫無主見地把一切交給命運安排。這種性格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也將是災難性的,何況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帝王呢?
但崇禎同中國的所有皇帝都不一樣,從他天啟七年(1627年)登基第一天起,國家大廈將傾、分崩離析的事就接連不斷地折磨著他。或者說,早在崇禎帝即位之前,明朝就已名存實亡了。明朝的皇帝,除了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外,沒一個說得過去的,可以說是黃鼠狼下崽,一窩不如一窩。有好大喜功,被瓦刺俘虜差點亡國而又兩度登基的皇帝,有幾十年不理朝政,幾十年不任免官吏的皇帝,有喜歡做木匠的皇帝,有替自己親爹媽爭名分而與大臣打了多年口水仗的皇帝,有喜歡封自己為將軍或侯的皇帝,有喜歡自己乳母的皇帝,有死於紅丸的皇帝,有喜歡微服私訪、經常溜出宮門、調♪戲良家婦女的皇帝,更為荒唐的是在位長達45年的嘉靖皇帝竟迷戀於用年輕貌美的宮女作其長生不老的丹藥,以至於被忍無可忍的宮女們試圖勒死於龍床之上。真是一塌糊塗到了極致,整個二十五史,沒有這麼胡鬧的朝代。
而且明朝自始至終,外有邊患,強鄰壓境,蒙古、瓦剌、滿州相繼而起,戰事紛紛。內有奸宦,政治黑暗,官匪橫行,孳生出王振、曹吉祥、劉瑾、穀大用、魏忠賢、王承恩等相繼把持朝政的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奸佞之臣,若按奸臣數量排列,明朝當列諸王朝之首。何況自從有了奸宦的擅權,就有了閹黨與朝黨之間的黨爭,正邪之爭、門戶之見,使朝政內耗於此。加之天災不斷,民不聊生,反抗頻起。可謂內外交困。
到崇禎帝即位時,明朝已是風雨飄搖,奄奄一息了。崇禎元年,餓殍遍野的陝西已燃起饑民起義的星星之火,而更大的農民風暴正在醞釀。在長城關外的東北,後金貴族早已崛起,努爾哈赤的子孫正虎視眈眈覬覦著關內的大明朝——在他們的眼中,大明朝無疑於圈養的無數肥壯牛羊等待著他們去宰割,去分享。內憂外患,一邊像蔓延而來的大火,另一邊又像呼嘯而來的大潮,這就是崇禎帝朱由檢接手是時的窘況。因此,這絕對是一個爛攤子,而且這個爛攤子已到了爛透的地步——二十餘年荒怠異常的弊政,尤其是後來天啟年間的腐朽加黑暗,大明朝其實正滑向無盡的深淵。作為統治中國的皇帝,原本應該是高高在上、權傾天下的。但崇禎從接手皇位的那一天起,就感覺到屁股下麵不是舒舒服服的龍椅,而是一座正噴薄著憤怒與仇恨的火山口,可以說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這樣的國家接了手,也無機會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