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感覺我怎麼老是因為這件事被訓斥啊。
就連我弟弟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我竟然都做不到。例如,寒暄話,柔和的微笑,令人愉悅的交談,寫一手漂亮字,每次美莎繪和繁男因為這些小事而用失望的眼光看我的時候,我都會感到很受傷。
“你看的那本書是什麼書呀?”
“這跟你又沒關係,你不要管我的事。”
可能這句話讓父親大為生氣,他伸手奪了我手裏的書。他看了看封麵,原來書的名字叫“讓我們一個人生活吧”。美莎繪和薰站在一步遠的地方,靜觀其變。
“喂,你們看到了嗎?”
父親瞥了一眼妻子和兒子,沒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已經知道他想說的意思了。他想說的是“半年後就她跟我兩個人一起生活了”。在他們麵前說這樣的話,就等於告訴他們都剩下半年的壽命了,所以他沒有說下去。不過我說道:
“半年以後就隻有我一個生活了,沒辦法,隻好先學一學,因為你們三個人半年後都會死的。”
他們一下子沉默下來,互相望著。
我趁機從父親繁男手裏奪回我的書。
8)
繁男、美莎繪和薰都知道了自己的病況和病症,那一晚他們一直聊到很晚,而我則先去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我還以為他們一定都陰沉著臉呢,事實卻不是這樣,他們已經像往常那樣比我先起來,正在吃早飯。
窗簾早已拉開,已經升得老高的太陽照了進來,房間裏顯得很亮堂。
薰一麵往刷得很幹淨的玻璃杯裏倒牛奶,一麵偷偷地瞥了我一眼。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半年後會因癌症而死去,可是從他現在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來。
“昨晚聊到那麼晚,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問薰,他愉快地回答道:
“就是關於剩下的半年怎麼過唄。爸爸準備辭職,然後一直讀書直到死,媽媽她不得不繼續做家庭主婦,我嘛,明天以後開始休學。”
“休學?那不錯嘛。”
我這樣想道,然後一不小心說了出來。不過薰並沒有為此感到生氣,反而開心地笑了。他的開朗也感染了父母。
“這些夏天的衣服,我今年要全部穿一遍。”
美莎繪看著自己的衣服,有些可惜地說道,她好像已經做好活不到明年夏天的心理準備了。
他們三個人之間好像有一種奇妙的連帶感,甚至已經都接受了死亡這個事實。在這個家裏,隻有我一個人漂著,我有一種被他們排斥在外的孤獨感。
“你們不做手術嗎?做了手術的話,說不定還能治好。”
父親繁男回答了我的問題:
“做手術也不一定能治好,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但感覺現在已經太遲了。而且做手術要錢,三個人的手術要花好大一筆錢呢。”父親皺起眉頭,繼續嚴肅地說道:“半年後隻有你一個人活在世上了,不管做什麼都要用錢。我們不能把錢花在機會渺茫的手術上,而且是三個人的手術。”
他們昨晚商量的原來是這件事。
我現在終於為自己的將來感到不安,這當然比自己被宣告死亡的不安要輕得多,但如果讓他們為我這個令他們反感的人,操心以後一個人生活時的財產管理、住宿、吃飯等問題,我情願去死。
我真的能一個人活下去嗎?不,正確地說不是我一個人,我還有波奇。
這時候波奇的叫聲在整個房間裏響起,它很少在家裏亂叫,這還是它第一次在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亂叫。我還沒把它的事告訴家裏人呢。
那三個人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四周,最後得出結論是電視的聲音。
我偷偷地看了看左臂上部的刺青,波奇好像要訴說什麼似的回望著我。它嘴裏一直銜著白花的,可我一眨眼的工夫它就把花吞下去了。白花的刺青從我的胳膊上消失掉,隻剩下狗咀嚼東西的圖案。
我終於明白了,它應該是餓了。我這才想起來自己完全忘了給它喂食,直到現在一次都沒給過它東西吃。
我告訴家人自己要去一趟山田家,然後準備出門,這時薰站在門口跟我搭話:
“我最近一直沒看到山田,她還好嗎?”
“山田好像正在學習,準備以後當刺青師。”
我這時發現薰在一個勁地盯著我的臉。
“你以前眼旁邊不是有顆小黑痣的嗎?直徑大概有一毫米,我以前還嘲笑說像鼻屎的呢。”
我跑到梳妝台的鏡子麵前,觀察起自己的臉。黑痣確實不見了。
把黑痣弄走的罪魁就是波奇,在去山田家的路上,我親眼目睹了它的新罪行。
我一個勁地盯著波奇。可就在我眨眼的一瞬間,它可能是肚子餓壞了,竟然吃了我胳膊上的一顆小黑痣。
很可能是我昨晚睡著的時候波奇跑到我的臉上來散步,為了填充一下空肚子,就把我眼角的黑痣給吃了。
聽到我說的這些事,山田強忍著笑,在我的皮膚上給波奇刺了一大塊肉。她還正在學習中,不過已經掌握了紮刺青的知識,於是這次我成了她的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