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我爹眯縫著眼睛悠悠地說:“就是個稱呼。”我爹悶悶抽了幾口旱煙,“日本人咋就把她給放了?”

二串子苦笑搖頭,“誰也沒放她,她自己跑的。走在路上,前後左右都是槍,誰也沒想到,她還敢跑,還能跑,經過一個院子,院牆稍微矮了一些些,她飛身就翻了過去跳牆跑了。等我們追進去,人影子都沒有了。”

“你跟她咋又聯係上了?”我爹又問。

“當天晚上她找到我們家,告訴我說東西不是她偷的,但是她能幫我們找回來,條件是日本人不抓她。我趕緊給日本人說了,結果這件事情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日本人說如果東西找不回來,就要唯我是問,你說我倒黴不倒黴?”

我爹狠狠地說:“你狗日的一點都不倒黴。”

二串子連連點頭,“不過話說回來,你們不是老八,要那東西也沒啥用途,日本人的東西也是敢偷的?就算東西拿回來了,我估摸著日本人也不會甘休,聽我的勸,你們還是趕緊想個後路。”

我爹沒說話,悶頭抽煙,二串子看我爹的神色不對,也不敢多說什麼。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一卷紙,接著奶奶從房頂上跳了下來,“東西拿回來了,趕緊滾蛋。”

誰也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回來了,倒把我們都嚇了一跳。二串子一把搶過掉在地上的那卷紙,翻開看了又看,欣喜和惶惑把他那張臉扭成了一張油餅,“拿回來就好,拿回來就好,拿不回來不要說我們一家大小,就是你們也都得叫皇軍喂狼狗去。”

奶奶說:“回去給日本人說,東西我沒有拿,是大黑山上的黑老鴰到城裏偷金鋪的時候順手撈的,黑老鴰也不知道是啥東西,詳細情況你叫日本人直接找黑老鴰去。”

黑老鴰是傳說中住在大黑山裏的賊,據說能夠飛簷走壁,偷東西手到擒來,從來沒有陷過。這個人極為心狠手辣,作案從來不留活口,所以也就從來沒有活人見過他的真麵目,甚至是不是真有這麼個人都說不清楚。奶奶這話肯定是臨時編造出來的,好在二串子在這個時候能拿到東西回去交差就已經萬分僥幸了,所以也顧不上細細探究事情的真假虛實,“我回去就這麼說,就這麼說。”

奶奶罵他:“狗日的你再敢把日本人往我這裏引,我可不會再這麼好答對了。”

二串子起身,“你放心,他師姐,他奶奶,我一定不敢再招惹你了。”

二串子走了,奶奶瞪著我爹,“你給我說實話,夜裏把東西拿到哪裏去了?”

我爹悶悶地說:“到外頭躲了一夜。”

奶奶半信半疑,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個來回,我爹悶頭抽煙不看她,她也就罷了,“趕緊收拾一下,狗日的日本人,把炕都拆了,這兩天你哪裏也不要去了,趕緊把炕壘上。”

我爹反問了她一個問題:“你剛才幹啥去了?”

奶奶罵他:“幹你屁事,你能拿上到外頭轉一夜,我就不能拿上出去轉一會兒?”

我爹說:“這院子還能住嗎?”他完整的意思應該是:經過這麼一場事,這個小院可能被日本人盯上了,讓我們搬走。

奶奶問:“走到哪裏去?”我爹說:“鄉下、山裏,風頭過了再回來。”

奶奶不屑:“風頭啥時候能過去?除非沒有日本人了,你給我說說,日本人啥時候能沒有了?再說了,鄉下、山裏有戲園子嗎?有飯館子嗎?有街道商號嗎?我才不去呢。”

我爹無奈,但還是嘟囔了一句:“到時候想到鄉下、山裏都去不成了。”

奶奶卻忽然問了我一句:“三娃子,你是想到鄉下去呢還是想留到城裏頭?”

我知道這個選擇對我而言是個陷阱,不論我怎麼選擇,都必然要得罪一方,不論是奶奶還是我爹,他們都是大人,是家長,我得罪不起。於是我含糊其辭:“到哪裏都行,你們到哪裏我就到哪裏。”

奶奶拍了我腦袋一巴掌,“小小的就會見風使舵,長大了保準是個奸臣。”

我本能地晃腦袋躲避她那一巴掌,沒能躲得過去,奶奶這人手黑,真的想打誰,誰也別想躲得過去。

我爹留在家裏幹活,如果我們這“一窩磚頭瓦塊”也能算個家的話。“一窩磚頭瓦塊”是街坊鄰居對我們家庭構成的評價,因為我們家人口雖然不多,關係卻挺亂,所以街坊鄰居在背後都這麼說我們。簡而言之,我爹在這個家裏沒有決策權,我就更沒有了,決策權在奶奶手裏。既然奶奶堅持不離開,我爹也沒辦法,隻好按照奶奶的吩咐,從街邊上找來了兩個幫工,脫土坯把我們和奶奶的炕重新盤了起來,又把爐子也重新盤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