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瓜娃、芹菜在一個朱紅大門的院外玩耍,我們已經在這裏玩耍三天了。奶奶規定我們的眼睛一時一刻不準離開那扇大門,凡是大門裏有出入的人都要詳細記下來。我們每個人都帶著兩三個饃饃,饃饃裏夾著鹹菜,這是充饑的食物。我們都不懂得科學安排進食時間,肚子稍覺饑餓,就開吃,往往一到下午時分,就饑餓難當,卻又沒了吃的。渴了就在街邊的水井裏絞一桶水上來,也怪,天天喝涼森森的井水,我們三個誰也沒有鬧過肚子。
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奶奶就過來接替我們,聽取一天的彙報,然後我們就回家吃飯睡覺。那幾天,每天晚上回家都能吃到肉,這讓我們興高采烈,也不知道奶奶這是要幹什麼,更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踩盤子”。其間我們看到過那天找到家裏跟奶奶吵架的一男一女從那扇大門裏進出,有的時候是單獨出來進去,有的時候是兩個人一起出來進去。除了他們倆出來進去過,另外還有一兩個用人出去采買糧食果蔬,此外也沒有見過別的人,
奶奶一般都是通宵不歸,我想,奶奶絕對不至於跟我們一樣,整夜待在街上盯人家的大門。就這樣過了大概有半個月的時間,我們跟那條街上的孩子們都已經混熟了,他們問我們,我們就說是隔壁街上的,偷了家裏的銀聯券買了糖葫蘆,怕挨揍在外麵躲。我們跟那條街上的孩子混在一起,玩騎驢、跳格子、鬥拐,我們心裏有事,不敢放鬆監視,所以玩的時候經常輸。那些孩子老能贏,玩得興致很高,混在一起倒也熱熱鬧鬧,誰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名堂。
那天我看到跟奶奶吵架的一男一女提著行李箱出來,看樣子是要出遠門,連忙跟了上去。瓜娃和芹菜見我要走,也跟了上來,我把他們罵了回去,讓他們跟別的孩子們繼續玩,然後我跟著那一男一女看他們到哪兒去。他們坐上了人力車,我就跟在人力車後麵跑,好在我是一個孩子,他們也不在意。人力車一直把他們拉到火車站,看到他們上了火車,我才回去。傍晚,奶奶換我們的時候,我把跟蹤那一男一女的情況告訴了奶奶,奶奶拍拍我的腦袋表揚我:“還是三娃精明,今後你們兩個都要聽三娃的。”
其實,奶奶這項任命沒什麼作用,三個孩子裏,我年齡最大,他們倆本身就得聽我的。我對付瓜娃的辦法很簡單,如果他對我的意見稍有不從,我就對芹菜說:“咱們不跟他玩了。”瓜娃馬上屈服:“那好吧,聽你的。”
如果芹菜對我的意見表現出異議,我就說:“瓜娃,芹菜是女娃娃,咱們是男娃娃,男娃娃不跟女娃娃玩。”
芹菜不會像瓜娃那麼容易屈服,往往會說:“不玩就不玩,我自己玩。”可是,過一陣看到我們倆真的不跟她玩了,也會屈服,嘴上不說,卻跟在我們屁股後麵,用行動表達接受我管理的意思。
當天晚上,我正睡得香甜,被奶奶扒拉醒了,奶奶悄聲對我說:“敢不敢跟奶奶走財神?”我頓時從蒙矓中清醒過來,騰地起身:“走。”
瓜娃被驚醒,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問:“你們幹啥呢?”奶奶說你睡你的,沒你的事情。瓜娃就乖乖地縮回了被窩,片刻就又響起了鼾聲。
“把你開鎖頭的家具帶上,悄悄地。”奶奶吩咐我。我就悄悄地穿好衣裳,帶上了開鎖頭用的鐵絲、鑿子、小撬棍等物,奶奶蹲下,在炕洞裏掏了兩把,然後手在我臉上抹了幾把,又在自己臉上也抹了幾把,奶奶那張白臉頓時變成了戲台上的張飛,我想我肯定也成了另一個張飛。
奶奶帶著我來到了那一男一女住宅的外麵,把我安頓在大院門對過的街邊陰影處,“你就守在門外頭,等我叫你你再進來。”說完了,奶奶就繞到了院牆的側麵,片刻我就看見奶奶像一隻大鳥,從院牆側麵飛進了院子。然後院門打開了,奶奶探出腦袋朝我招手,我就踮著腳跑過去,鑽進了院子。
我以為這座院子裏會有很多人,進來了才感覺到這座院子空落落的,也許那一男一女不在家,所有的房門都鎖著。奶奶挨排在每間屋子窗戶根下麵竊聽一陣,還扒著門縫抽著鼻子嗅,我悄聲問她:“你聞啥呢?”
奶奶捂住我的嘴巴,趴在我的耳邊說:“聞錢的味道呢。”
我覺得奶奶是在瞎說,別的味道能聞出來,錢那東西雖然好,卻聞不出什麼味道。
奶奶帶著我來到了堂屋,看了看門,也是鎖著的。奶奶扒到窗戶下麵使勁抽鼻子,然後指了指門上的鎖,“錢在這房子裏呢。”
我暗笑,奶奶也太能裝神弄鬼了,如果是瓜娃,八成還會相信她能聞到錢的味道,我卻無論如何不會相信。不管怎麼說,奶奶能帶我來,證明她看重我,這就夠了。我到門前看了看,鬆了一口氣,門上掛的竟然是老式的扁擔鎖,而不是時髦的日本巴掌鎖。開這種鎖我手拿把掐,把鐵絲順著鑰匙孔插進去,試了幾下,輕微地吧嗒一聲,鎖就開了。
我正要推門,奶奶止住了我:“有尿沒有?”我沒覺著有尿,就搖搖頭:“幹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