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爹帶著雞鱉子出去了,我估計他們也是去踩盤子了,一直到下午才回來。奶奶把周承甫和李雲君領著王先聲找到家裏的經過給我爹說了,一個勁後悔把錢給了我爹,抱怨我爹不應該把錢那麼快就花了個一幹二淨。
我爹悶悶地說:“真是人家抗戰的經費,我們就給人家還上。”
奶奶問他出去踩盤子的情況怎麼樣,我爹說胡球來防得嚴實,不管咋說不能動響器,槍一響,保險就得陷。奶奶又提出了一個讓我聽起來異想天開的建議:“你帶的這些人都是生水貨,幹脆派上哪個活泛些的直接給胡球來下個帖子,直接問他要。”
我爹又是那一套:“你覺得能成?”奶奶說:“我這不是跟你商量麼。”
我爹還是用疑問句:“試一試?”
奶奶說:“試一試,不成再說不成的話,要是成了,就省得冒險。按照我這幾天看的光景,胡球來那狗日的窩裏頭防得嚴實著呢。錢財肯定都在他睡的房子,要想取,避不過他。”
我爹不停吸旱煙,濃稠的煙霧在他腦袋上彌漫,活像他的腦袋正在遭火災:“雞冠子、雞鱉子,過來。”
雞冠子、雞鱉子應聲跑了過來,又不問啥事,站在那兒等我爹說話。我爹眉不抬眼不睜,用旱煙袋指了指奶奶:“我師姐想叫你們兩個到胡球來家裏討賬去。”
雞冠子、雞鱉子兩個人馬上問奶奶:“師姐,你說,咋討呢?”
“文討麼,就給他們說,夥裏要錢呢,一千塊大洋,給呢就給,不給你們就回來。”
雞冠子和雞鱉子兩個人聽了奶奶的話,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我爹咳了一聲,他們倆就又都站住了。
“胡球來要留人,你們就留下,多餘的話不說。”
雞冠子和雞鱉子連連點頭:“知道,還有啥安頓的?”我爹搖搖頭:“沒有。”
雞冠子和雞鱉子兩個人轉身走了,奶奶又有些忐忑不安:“萬一胡球來把他們送給日本人咋辦呢?”
顯然我爹也沒想到這一點,馬上喊雞屁股,雞屁股過來了,我爹吩咐:“你跟我到胡球來門外守著。”
雞屁股“嗯”了一聲,我爹便起身對奶奶說:“我跟雞屁股去,你跟雞爪子等消息,聽到槍響,就趕緊走。”
奶奶追問:“你要咋呢?”我爹說:“胡球來要是把人往日本人那裏送,我還能咋?”說完,轉身帶著雞屁股就走了。
我爹剛走,奶奶猛然間想起來問我:“你的槍呢?”
我說你不是收了嗎?從山裏回來之後,奶奶就又把我的槍給沒收了。
奶奶“噢”了一聲:“我還記得槍在你手裏呢。”說完,轉身就跑。片刻,隻見她從自己的屋裏衝出來,邊朝外麵跑邊把黑黝黝的手槍往腰裏掖,我估計她是給我爹送槍去了,她自己不會用槍,如果需要用槍,她肯定會叫上我。
她果然回來叫我了:“三娃子,”奶奶出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你爹跑得快我沒攆上,你趕緊把槍帶上,到胡球來門外找你爹去,偷偷把槍給他。”
據我所知,我爹有槍,我把我的所知告訴了奶奶,奶奶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說:“我也記得好像上一回見他用過槍,我問過他,他說槍是借別人的,用過就還了。”
這番說辭我爹也給我說過,可是我打心眼裏不相信,現在看他果真當了土匪,就更不信了:“我爹說他的槍是借的你也信呢?有借錢借糧的,你見過借槍的?再說了,我爹這一回要走財神,即便他沒有槍,就不能再借一回用?”
奶奶急了:“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說實話,我並不是懶,而是擔心如果我真的把槍給我爹送去,從今以後這把槍就會變成我爹的。我自然不能讓奶奶冒險,她現在是日本人搜查抓捕的重點目標,雖然她膽大還敢冒著風險去看戲,也就是趁著人多撞大運,如果光天化日之下到維持會長胡球來門口晃蕩,人家看見了不抓她才怪。我隻好服從命令,接過那把我心愛的手槍,給我爹送過去。
“小心點,萬一遇上胡來就躲開,不要叫他看見你。”奶奶在後麵叮囑我,我心裏不高興,也懶得答理她,出了門朝胡球來家走去。
胡球來家在我們原來那條巷子,出了炸日本人軍火庫、日本人到我們巷子大搜捕那件事情以後,我和奶奶就離開那條巷子躲到了現在的住處。這條巷子距我們現在的住處隔了三條街,過去屬於家境相對比較好的人家居住的區域,街道上也很熱鬧,不但有挑擔推車的小販吆喝著經過,街口還有賣餛飩燒餅的店鋪和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