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1 / 2)

東亞會社的底層是商店,櫃台後麵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貨物,大都是日本生產的日用百貨,奶奶四處看看,沒有什麼可買的,就問櫃台裏麵的夥計:“這娃娃有病呢,聽說你們日本人的藥齊全,有沒有賣的?”

夥計說:“樓上有藥房。”

全城的藥房我們差不多都跑遍了,卻從來還不知道東亞會社裏也有藥房,奶奶便領著我上了樓。樓上是辦公區域,一間間的辦公室裏有日本人也有中國人,有的伏案忙碌,有的出來進去,卻不見什麼藥房。奶奶又打聽了一遍,才知道藥房在剛進門朝右拐的大屋裏。按照別人的指點,我們順著辦公區域回到了樓梯口,朝右邊拐過去,這才找到了藥房。藥房挺大,裏麵不但賣西藥,也有中藥,還有坐堂的醫生。那年頭可能得病的人多,樓下的百貨店裏冷冷清清,樓上的藥房裏卻人來人往,既有買藥的,也有看病的,還有跟我們一樣挨著櫃台亂轉的。

奶奶拽著我沿著櫃台仔細看,悄聲囑咐我看仔細點,有沒有單子上的藥品。單子上要的都是西藥,我一看這裏的西藥就蒙了,因為所有西藥都是外文,跟王先聲給我們的單子一點都不一樣。我連連朝奶奶搖頭,告訴她我不認得這裏賣的藥品的名字。

奶奶悄聲說:“我也知道你不認得,上麵的字都是鉤鉤圈圈,不像中國字。”

我說那你問一下,奶奶搖頭,沒敢問,也沒有像在樓下那樣用我當幌子。驀然間,奶奶揪了我一把,下巴朝窗口的方向揚了揚,我順她示意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看上去很熟的人影倏忽閃過,從樓梯出口處消失了。奶奶拽著我就追了過去,一直追到門外,街道上冷冷清清,我們剛才看到的那個很熟悉的身影杳無蹤跡。

“你看剛才那個人像誰?”奶奶問我。

那個人看上去很熟,但是我隻看到了背影,僅僅憑一個看上去似曾相識的背影,馬上要認定是誰,很難。

奶奶若有所思:“我覺得像你爹那一夥裏哪個雞字頭的家夥。”

奶奶這一提醒,我也馬上想了起來:“雞鱉子。”

奶奶也點頭認可:“好像就是那個狗日的,也不知道他跑到這裏幹啥來了,他看到我們沒有?”

我分析:“看到也認不得,樓上暗得很,我跟你又打扮成這個樣子,他肯定認不得。”

奶奶又有點遲疑:“也可能我們認錯了,那幾個狗日的都是山裏的土鱉,不會跑到這裏來。”

當天晚上,奶奶又叫我跟她出去踩盤子,我問她上哪,她說再到東亞會社看一下,這一回直接到他們的庫房裏看。我說看也白看,西藥上印的都是外國字,看不懂。奶奶說也有可能單子上的藥品人家沒有擺在櫃台上賣:“你沒有聽說那都是打仗療傷用的藥,那種藥自然不會擺在櫃台上賣給老百姓,說不定庫房裏有,說不定那幾種藥印的就是中國字,都印外國字,中國的醫生咋看病抓藥呢?”

我馬上認定奶奶說得非常有道理,在我們那個時候的概念裏,根本沒有想過中國醫生也會看懂外文。於是我照例帶上我的開鎖器具和那把現在終於歸我使用的手槍,跟著奶奶去了東亞會社。

我們的打扮還是白天那種打扮,不同的是臉上照例用煤灰抹了個漆黑。白天踩盤的情景讓我和奶奶對晚上深入東亞會社探查並沒有太多的緊張和顧慮,因為白天的情形告訴我們,那個商行雖然是日本人開的,卻沒有軍事機關的武裝警戒和殺機,起碼我們的概念中,那家東亞會社基本上屬於單純的商號。

這天晚上很適合我們幹的事兒,雖然正是月望之時,但是積雨雲掩蓋了月光,而且還有可能下雨,雨水更會將我們可能留下的痕跡洗刷得一幹二淨。奶奶跟我走過幾條街道之後,在與東亞會社隔一條街的地方,找了個方便處上了房。從房上高來高去,是奶奶的一貫做法,她告訴我說,這樣做更加隱蔽也更加安全,別人看不見我們,我們卻可以居高臨下對四周的情況一覽無餘。還有一個原因奶奶沒有說,是我自己總結出來的:一般人不會像奶奶和我這麼猴,沒事總愛在房頂上流竄,所以,即使別人上了房,也很難像我跟奶奶那樣行動自如。

我們到了東亞會社,奶奶趴在樓頂上,按照往常她會揭掉人家的瓦片從上麵朝下麵窺探,然後再從揭開的洞孔中下去。東亞會社的樓頂上有個突出的小閣樓,就像人腦袋上長了個包,閣樓的正麵就是一扇大窗,我想象,待在那個閣樓裏,通過這扇大窗觀望四處景致,一定會非常愜意。此刻,這扇大窗就成了奶奶窺探裏麵的瞭望孔,看了一會兒,奶奶又把耳朵貼在窗戶玻璃上聽,奶奶打冒的時候,我的任務就是東張西望,觀察四周動靜,提防有人出現。“打冒”也是江湖叫口,就是查看、偵聽的意思。

四周靜悄悄地,偶爾從樓下的街麵上傳來夜歸行人孤寂的腳步聲,還有行道樹沙拉拉的喘息聲。我有點奇怪,奶奶今天晚上打冒的時間特別長,以我的看法,東亞會社應該不至於像日本人的軍事機構那麼凶險,即便是有一兩個打更的,以我和奶奶的身手對付起來也是綽綽有餘,即使他們人手多,我和奶奶全身而退應該沒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