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就不震呢(1 / 1)

咋就不震呢

賀鵬

那年地震,我們村塌了兩間窯洞,死了六口人,剩下的窯也裂了縫,活著的人都像驚弓之鳥,戰戰兢兢。那時雖然已經立春,可冬季的寒冷還沒有退卻,全村人都住在外麵搭起的小帳篷裏。

我們幾個孩子剛開始看見六具屍體挺害怕的。過了幾天,大家都住在一塊,不僅熱鬧,還能吃上拉了絲的麵包,覺得很好。帳篷外倒立在板凳上的那個燒酒瓶子,大人們說是測地震的,可幾天也沒見它 倒過一次,我們就挺失望的。

說實話,我們這些孩子都希望地震。雖然那些月餅和麵包等到了我們手裏都已拉了絲,但畢竟我們是第一次吃,香得很。

一天晚上,父親從外麵回來的時候,手上突然拿著一瓶罐頭,是蘋果的,一句話也沒說,坐下來看了我們兄妹幾個一眼,又盯著母親看。我看見父親有些異樣,但不敢出聲,看見了罐頭也不敢高興。

母親聲音很低,問了一句:“哪來的錢買罐頭?”

父親把罐頭放在地上,拿起切菜刀在罐頭蓋上切了一個十字口,又用刀尖在蓋上撬了撬,完全露出了玻璃瓶裏麵一塊一塊的蘋果塊。

“我把那件羔子皮皮祆賣了,把欠他紅叔的錢還上,正好還剩兩塊錢,聽說今天黑夜還有大震,誰知道是啥結果。我尋思買上一個罐頭,讓娃娃們嚐一嚐,就是萬一有個啥,也不枉來世上一道。”父親 的聲音很低,也很沉重。

我聽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大震可能又要死人的。

母親哭了。

父親把兩個弟弟和妹妹都從睡夢中推起來,用筷子夾起罐頭瓶裏的蘋果塊每人一塊,輪流著喂我們幾個孩子,我因為知道了這是最後的晚餐,眼淚拌著罐頭,到底是什麼味道一點都沒有吃出來。到了最 後,父親用小勺喂我們喝罐頭水,我才稍微覺出了一點點甜味。

兩個弟弟和妹妹在睡夢中吃東西,東倒西歪的,吃完最後一口就又鑽進被窩裏睡覺去了。還有最後一勺罐頭水,父親遞到了母親的嘴邊,母親撩起布衫的前襟擦了擦眼睛,伸出手來擋了一下,對父親說 :“就最後一口了,你喝了吧,那年我在城裏二姑家還吃過一次罐頭呢。”

父親端著小勺的手被母親推回來,停了一下又伸在母親麵前,母親還是遮擋著,並用手推了一下父親的手,父親沒有抓穩小勺,把罐頭水灑了幾滴,母親的臉馬上就沉了下來。

“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在城裏吃過罐頭,剩下一點點罐頭水了,讓你喝你就喝了,推來推去,真是的!”

父親實在沒辦法隻好把小勺支在自己嘴上,“哧溜”一聲吸了一口,抬起頭來對母親說:“還有一點點,你喝點吧。”

母親又哭了。

後來我就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睜眼,板凳上的那個燒酒瓶子還立在那裏,我知道夜裏沒有地震,我們還活著,便興奮地穿上衣裳正要出去,聽見母親在外麵正在責怪父親:“你說你這個人,聽著風就是雨,風風 火火賣了皮襖,看你今年冬天還穿啥?罐頭,不就是嘴上香一香,屁股上光一光,頂個啥用?再說,娃娃們瞌睡打盹的,連個啥味道也沒吃出來,你說你幹了個啥事?”

父親長長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咋就不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