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大地(2 / 3)

為了保證聯絡暢通,我們達成共識:不再用手機拍照。否則這茫茫大山荒草無邊、藤蔓糾纏,誰走丟了後果都不堪設想。我們萬分遺憾地往前走,不時高聲喊叫,希望聽到王哥他們走到哪兒了。順著他們回應的聲音往前走,又翻過幾個山頭,看見他們坐在目力所及的山梁上等我們。

我們走到那個山頭,他們卻不見蹤影,眼前隻有一條穿過千畝箭竹林的羊腸小道。聽到我們的聲音,他們說就是走這條路下山,他們就在前方,一會兒下到山腰,就可以坐車去格學村了。看著箭竹林搭成一個天然的走廊迎接我們,我們滿懷喜悅、興致勃勃地走進去,既有探險的興奮,更有獨享美景的自豪。周哥興味盎然地說,箭竹因為杆細質堅,硬度強、彈性好,古人用來做拉弓射殺敵人的箭簇,才會取這麼個名字。

這條狹窄低矮、僅容一人通過的小毛路,不僅因坡陡向下傾斜得厲害,而且頭上交織著錯綜複雜的箭竹、藤蔓、荊棘、灌木;腳下到處是一動就向下滾落的碎石,即使是埋進土裏或與大山自成一體的大石頭,也由於下過雨而潮濕滑溜,一錯神就會把人摔個仰麵八叉。我們穿行其中,像在穿越時光隧道,從過去走向未來。

沒走幾步,前麵的華姐開始叫嚷:“這怎麼走呀!根本就沒有路!前麵什麼也看不見!”踏遍千山萬水、經驗豐富的周哥看了一下,示範著說:“你彎著腰杆,身子往下蹲,不就鑽過去了?”我跟著華姐往前鑽,不是被倒鉤刺揪住了頭發,就是被栽秧果刺拉住了衣服。他們隻得停下腳步,幫我解開這些蠻橫不講理的糾纏。華姐被刺戳痛了手指,卻一聲不吭,皺著眉頭轉過身來,後背向前,倒退著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在一蓬小腳花刺上。周哥一邊手忙腳亂地幫她解救漂亮的紅披巾,一邊諄諄善誘地說:“你倒著走,難道屁股上有眼睛看得見?來吧!我在前麵開路,你們貓著腰跟著我走!”周哥在前麵快多了,為了跟上他們,我急急向前走去,慌亂中手抓在刺上,不由失聲驚叫。周哥煩惱地對華姐說:“讓她走在中間,你在最後!”走了一會兒,我腳下一滑,險些摔在地上,幸虧華姐及時從後麵扯住我的右手,才沒跌倒下去,但右腳被扭了一下,顛簸起來。周哥聽到喊叫聲,回頭問怎麼了?我說腳崴了。周哥緊張地問,還能不能走路?要不要我背你?我試了一下,遺憾地說,還能走,隻是走不快了。周哥舒了一口氣,慶幸地說,那就好!在這箭竹叢中獨自穿行都困難,要是再背著個人,大概隻有向前爬了!你在前麵,我們跟著你。走慢點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安全。

過了一會兒,周哥喃喃自語:這叫什麼路?頭上亂麻麻,腳下在打滑;左有倒鉤刺,右邊箭竹拉;前麵無人語,後怕蛇出沒。我們放聲大笑,稱讚他機智幽默、出口成章。他這麼一說,我們才想起好長時間沒有聽到前麵的講話聲了。周哥大叫幾聲,沒有回應;掏出手機,沒有信號!不知小雨是什麼時候下起來的,我們抬頭看見對方頭發上全是水,外套濕漉漉的,手袖和褲子上遍布著黑色的汙跡。幸好,忙著趕路,我們來不及抬手擦臉上的汗或雨水,我們的臉還沒弄花。我們恐慌起來,變腔變調地大呼小叫,前麵始終沒有回音。自進入竹林以來,左右兩邊一直沒有岔道,我們隻得硬著頭皮,提心吊膽地往前走。偏偏倒鉤刺抓住了我的腦門,尖銳的疼痛使我再次驚叫。周哥老道地說:“別急,我來,別讓刺留在肌肉裏!”

好不容易走到可以看見天空、可以站直身子、可以抬起頭來的地方,一眼看見王哥等人站在雨中等我們。他們欣喜地問,你們怎麼走得這麼慢?我委屈地說,腳崴了。接著責備地問,你們不怕我們走丟了?他們關心地走上前來問,還能不能走路,要不要背著?我心裏一下子熱乎乎的,趕緊道謝。看見王哥脖子上掛著相機,我興高采烈地說,這麼別致的景色不留張相片,簡直對不起窄角大山。王哥,你幫我照一張吧!王哥愁眉苦臉地說,電池早就幹了!這真像小說故事,最精彩的地方總是戛然而止!

已經下午5點多了,我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走到山腰停車的地方,時間不容許我們再耽擱。我們繼續貓著腰在箭竹林中往下走,王哥說周哥沒有照顧好我,他走在我後麵,絕不讓我跌跤或再崴著腳。我開玩笑說,周哥肉厚,他走在我前麵,即使我跌倒了,有他墊底,也一定不會摔痛。周哥就走在我前麵,卻一會兒就不見蹤影。我說他一聽說要墊底,就跑得比兔子還快。王哥立馬大聲喊叫:兔子,兔子,你跑哪兒去了?引得大家開懷大笑。

終於走出箭竹林,我們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車。這段景色秀美、草場開闊、箭竹成林的路,我們不歇氣地走了整整三個小時!導遊指著雲霧淹沒的遠山說,以山為界,山左邊是文興鄉,右邊是普立鄉;以河為界,河這邊是雲南,那邊是貴州。山風強勁,秋雨淅瀝,在大自然的闊達渺遠中,我又聽到了烏蘭圖雅的歌聲:香巴拉並不遙遠,它就是我們的家鄉……

二、格桑花開,我等你來

晚上,我們住在格學村委會。格學源於彝語“革卻”,原意為土地肥沃、兩邊是高山的地方,現在引申為“格物致知,學無止境”。在貧困鄉普立的10多個村委會中,相對來說,格學是富裕的。新中國成立前這兒種罌粟,做成煙土往外售賣,閉塞但富得流油。20世紀90年代,這兒盛產錳礦,成為人們淘金暴發的富貴鄉、溫柔地。就是錳礦關閉後,格學青壯年人加入浩浩蕩蕩的打工大潮湧入城市,也因為有手藝、技術而掙到了應有的尊嚴和工資。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在越來越清晰、明亮的曙色中,在導遊孫老師的指引下,悄無聲息地經過房舍村莊,戀戀不舍地驅車繞道貴州平寨鄉,去尼渚河峽穀。種著藥材、蔬菜、蕎麥、綠肥、蘿卜等作物的田地,在欲晴的天光中漸漸鋪展開來,眼前的天地變得開闊,我慢慢找到了與外界隔絕的深山溝穀的感覺:從一條崎嶇小路走進一個神秘莫測的峽穀,那裏種著攝人心魄的罌粟,卻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外來者往往走進去就出不來,不是被陰森恐怖的峽穀吞噬,就是被避戰亂、對外界缺乏信任、被罌粟迷亂了心智的當地人宰殺——這就是格學村新中國成立前的真實寫照。這兒富庶美麗,卻曾經充滿土匪的霸氣、彪悍、豪情和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