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噪林逾靜,此刻窗上就有蟬鳴,我帶著莫大的躁意趴到窗台上去趕走這些惱人的小東西,大抵是尚未從那雨淋淋濕答答的夢中還魂,我的動作有些遲緩。
“小姐,相爺來了,你還沒梳頭”,天香回頭伺候我梳洗的功夫就瞧見我站在凳子上捉蟬,我手裏撚起一隻夏蟬褪下的殼,“你看看這是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我爹的聲音,“蓬蓬,爹給你請了新的先生。”
我的手上抓著蟬蛻下的殼兒,一腳還踩在窗下的八仙椅上,我爹繞過那麵蓮花屏風時,我正扯開裙擺要跳上窗子。崔相國大抵從未見過他的寶貝女兒的這幅作態,他先是愣了愣,又看了天香一眼,“還不伺候小姐梳洗?”
天香回頭瞧見我模樣,趕緊來拉我,我爹歎口氣,“我在廳外等你”,然後轉頭走了。我似乎又聽見他那若有似無的歎息聲。
夏日不興金飾,這慵懶的午後,天香給我挑了件碧綠繡粉荷的紗麵裙,我瞧著身上的裙子,竟和床邊的那扇屏風極為相似,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我回頭看向鏡中,天香正在給我戴簪,她拿了一根珠花,五粒渾圓的珍珠湊在一處,堆成一朵花,五瓣梅花。
我今日也不知為何,看見什麼都不大高興,我將珠花推開,指著一根碧璽道:“戴這個”。
這是個不太妙的決定,堂堂相國家的千金,在會客時用碧璽頭麵,這種上不了台麵的玩意兒,都是打賞下人用的。正如此刻,天香發間就插了一支粉璽流蘇。天香終究還是沒昏了頭,她換了一支碧玉簪給我,這玉色蔥鬱堪比翡翠,襯上我青翠衣裙,倒也合適。
我爹沒有坐,他站在外頭的花廳裏,仰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我過去時,又聽見那含在喉間的歎息,若有若無,輕微極了。
“父親。”
我給我爹行了個禮,這些規矩我向來都是學得極好的,尤其是在外人麵前。我爹回頭,瞧見我,又衝我笑了笑,才指著右麵次席的那人道:“蓬蓬,這是為父替你新聘的西席。”
這是第幾個先生了,我數數,算上剛走的魏老頭,這像是第七個了。我心中有了計較,當下便緩緩轉身,捏著嗓子輕喚了一聲,“先生好。”
我行了大禮,身子彎下去半截,起身之時,瞥見天香的腳往後頭縮了縮。嘖嘖,這丫頭就是沉不住氣,我這還沒開始呢,她倒是先開始扯後腿。
在我快要站直之時,那人起身了,他還了半禮,“崔小姐好,在下葉清臣,日後就是小姐的西賓。”
我還彎著腰,脖子尚未直起來,這人倒是會捏著時間,他這麼一回禮,我又屈了腿,“蓬蓬見過葉先生。”
這溫和的場麵,一來一回的有禮有節,我爹滿意了,他笑道:“少蘭,這就是我家的劣女,她不通事務,你要多多擔待。”
少蘭?
我抬頭瞥了葉少蘭一眼,我的目光是帶著輕微敵意與探視的,他竟也在看我,他目光笑吟吟的,似早已知曉我的小把戲。
他很難纏。我後來這樣對天香說。
葉少蘭穿青袍,又不是石青色,那是九品之服。相國大人與一青袍小吏坐著喝茶,天香在旁邊伺候,我則站在後頭看著,這葉少蘭區區七品芝麻官,怎的能與我爹坐在一處?我爹是崔相國,是這大殷一朝的相國大人,多少紅袍的五品官都見不到他,他一個低階官吏竟然心安理得的坐在這兒和我爹喝茶?
我看了天香一眼,天香手持茶壺退下來,我接過茶盞迎上去,“父親,我給您斟茶。”
我爹奇怪的看我一眼,我幾時替人斟過茶,他指導我,“這第一杯水不能要,待水涼一些,再斟第二杯。”
我爹在說茶,我手指脫離了茶壺把手去碰底部,滾燙的壺底刺激了我的手指,我手一揚,就要將一壺茶水拋出去,那頭已經有一雙白淨修長的手接過茶壺,“小姐當心,莫要燙到自己。”
葉少蘭已經將茶壺接在手裏,並迤迤然給我爹斟水,“小姐拿茶壺的方式不對,握住把手即可,不要觸摸壺底,酒滿為敬,茶滿則不然,茶水斟到這處為佳。”
我一個不覺,葉少蘭已經開始說教,他清瘦手指劃過甜白盞的碗口下方,“這裏,茶水到這裏,小姐看見了嗎?”
這人真是蹬鼻子上臉,我暗算他不成,反倒被他逮住機會,我低著頭,忙道:“多謝先生,蓬蓬受教了。”
我又變成了知書達理的崔家小姐,我爹似乎已經忘記我方才的不羈形象,他很是愉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同那人道:“少蘭在京城應該還沒有宅子,這些日子不妨先住在府裏,過些日子再做打算不遲。”那人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來一往間,葉少蘭就住在了崔府,成了我避不過去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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