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六角的走馬燈掉在地上,白袍的男人站在原地,他來到之時,隻見穿寬袍大袖瘦弱如蝴蝶的崔家姑娘跳下了城樓。
那走馬燈沾了地上的雪水,燈芯滅了,唯有蹲下身去看,才能看見上頭的一枝山茶海棠和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蝴蝶旁邊有句詩,“蓬蓬,蝶戀花,花戀蝶,你戀我否。”
你戀我否。
天香跑得氣喘籲籲,她提著燈籠瞧見一動不動的葉清臣,“大人,小姐呢?”
外頭一絲聲響也無,就似崔蓬蓬這麼個大活人掉下去,動靜輕的隻如冬季枯樹上遺落的一片落葉。葉清臣覺得自己慌了,而下頭的兵士還一無所覺。他從袖中抽出一塊令牌,對著守城兵士道:“外頭有項的探子,開城門,搜!”
深夜的城樓下空無一人,兵士們開了城門,拿著火把在外頭官道上搜索,“回大人,外頭沒有人。”
葉清臣一身白袍在火光下瑩瑩爍爍,蓬蓬這麼一個活人跳下去,不死也會沒了半條命,這眨眼的功夫,人到哪裏去了呢。
他向旁邊的兵士伸手,那人遞上火把,葉清臣舉著火把,往外頭走,城牆下既無崔蓬蓬的屍體,也無其他的物件,地上就連一灘血跡都沒有。他站在城下往城樓上看,冰冷的城牆像一塊踢不開的鐵板隔在了他們之間,城牆那麼高,蓬蓬又是帶著怎樣的必死之心往下頭跳的。
他的心跳漏了幾拍,他竟然不知道崔蓬蓬還有這樣的勇氣,若不是恨極了,她怎麼能做出這樣沒有回頭路的事情出來。
崔蓬蓬是這樣的執拗,他從不知道。
葉清臣舉著火把站在城樓下麵,我沒有吭聲,我依舊站在城樓那個角落裏。我沒有跳,我隻是丟了一件衣裳下去,下頭又有人將我的衣裳撿走了。城門內外一片忙亂,漆黑的深夜裏,有一個兵士毫無聲息的站在我身後,“崔姑娘,快跟我走。”
我抬腳跟著他,腳下踩過一淌一淌的冰碴子和要化不化的雪水,我已經不知冰涼。跟著那個兵士繞了幾個彎,又順著階梯繞到城樓後頭,那裏有一架馬車,車上是我曾經見過的那個紫袍男子,他看了我一眼,“崔家的丫頭?”
我其實凍得很,身上的錦袍丟下了城樓,腳下又不著寸縷,他將身上的紫貂大氅解下來丟給我,我低著腦袋,“臣女多謝壽王爺。”
“嗯。”他隻輕輕哼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外頭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和城門闔上的沉悶的撞擊聲,我心裏頭發涼,我往馬車裏縮了縮,壽王瞥了我一眼,眼睛裏有笑意,“你這麼怕他?”
我抿著嘴唇,不敢多說話,也不敢放肆。我與這位今上的親兄壽王無親無故,他肯出手幫我,全是倚仗李絳的麵子,人家紆尊降貴救我一個沒用的丫頭,我自己不能蹬鼻子上臉不講規矩。
那些守城兵士的腳步聲愈發近了,我看了壽王爺一眼,不知他的馬車為何還不走,難道要等葉清臣搜到這裏來不成?
我看壽王的時候,他也在看我,我心內惴惴,他笑了笑,對外頭說:“走。”
車夫將馬車駛入暗巷,他們顯然對龍門一地的地形極為熟悉,拐過幾個小巷子之後,又進了大道,接著往前走了一盞茶功夫,馬車在一方朱紫門前停住了。
壽王下了車,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腳上沒有穿鞋,他說:“過來。”我慢慢移出去,他雙手將我一抱,進了王府。
王宮貴胄家裏我去的不少,但與今上有關的皇室家裏,我隻去過李絳住的寧王府。壽王的府邸與寧王府大不相同,寧王府空曠安靜,壽王府裏倒是很有煙火氣息。壽王才進門,就有幾個丫頭迎上來,壽王看著其中一個,“去找雙鞋過來。”
那丫頭也不多話,直接低頭下去了,我被壽王抱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不介意,進了花廳,他將我放到八仙椅上,那丫頭已經取了鞋襪過來,“奴婢服侍姑娘穿鞋。”我低著頭,壽王轉頭就出去了,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
我不知道李絳是怎麼同壽王說的,是說我是崔綱之女,要暫住幾日還是長久需要倚賴壽王爺。
自那日蘇幕告訴我李絳要來和親的時候,我就動了心思,我要走,要怎麼走,如何才能走得幹淨徹底。
我做不到,但李絳做得到。
那日葉清臣圍捕我和蘇幕的時候,佛善身死,我就瞧見了客棧二樓上站在窗邊的李絳,她也在樓上看我。我隨蘇幕離去的時候,她的人就跟著我。今日蘇幕告訴我李絳要入主項宮,我便知道機會來了。
我本打算李絳的人直接把我從蘇幕身邊帶走,誰知葉清臣橫插一腳,他把我擄到龍門城驛,我其實踢開天香往外頭走的時候,隻是想看看外頭有沒有一線生機。
天香提著燈籠在後頭追我,我那時隻盼望有人從天而降將我帶走,城牆那漆黑的角落裏站著一個兵士,他說:“崔姑娘,王爺在下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