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樟木的箱子,裏頭擺放著我舊日的衣裳,那些衣裳一年間無人打理,鮮豔的料子已經微微褪色。最麵上那一件是緋紅灑金的裙子,那一日我爹在獅子樓設宴,我即是穿了這條裙子。
我彎腰將裙子從箱中取出來,房中有鏡子,我拿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劃,裙子還是那裙子,可人已經不是當初的人了。我將這裙子細細疊了一遍,又仔細放回箱子裏頭,再多看一眼,便瞧見了箱子裏頭一個碧綠的衣角。我一手摸上去,便知是那條碧綠荷葉紗麵裙。
裙子是葉少蘭初入相府相府那回我穿的衣裳,後來這裙子勾了個洞,秀兒又幫我補了一回,我不想再記得那時那日的情形,‘啪’的一聲,箱子闔上了。
屋子裏處處都是我少女時甜蜜的回憶,我捏著我爹的私章,出了屋子。
多走上幾步,我便想起我書房裏還有我爹舊日擱在裏頭的一冊集子,我爹當時放到我這邊來,他說:“以後總有用得著的時候,你要是閑了,就多看看,總比終日裏憨玩強。”
我走快了兩步,那集子我就丟在書架上,也不知還在不在,若是被搜走,連我爹留給我的念想也尋不見了。
我的書房就在後花園裏頭,裏頭風景好,可玩樂的玩意也不少,與其說我平日裏在裏頭讀書,不如說我閑著就折騰幾個老頭子玩。他們唧唧歪歪的大道理,我是一絲半點都聽不懂的。
才推門進去,我就瞥見了一張椅子,椅子是黃花梨,椅子旁還擺了一張小幾,小幾上還有一盞甜白。我呆在那裏,這裏頭幹幹淨淨,一絲浮灰都沒有,顯是常常有人來打掃的。
我走到那小幾跟前,掀開甜白盞子一看,果真,裏頭還晃蕩著半杯茶水。
“葉少蘭,你給我出來!”
我其實也沒有把握,這屋子分明是時時有人來的,而家裏的白瓷盞早已經收起來了。我改了青瓷,自從被天香的那條蜈蚣嚇過之後,我自己都不敢喝甜白盞子。
我掃了屋內一圈,又拿起那盞子往地上一摔,“葉少蘭,你個王八蛋,你躲著做甚麼,裝甚麼鬼,你給我出來!”
屋裏不會再有別人了,秀兒跟著我,天香已經死了,蘇幕是不會回來的,除了葉少蘭,還有誰。
茶水潑在地上,早就沒有了溫度,我坐在那張黃花梨上,掩麵哭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個甚麼,哭自己無家可歸?我早就孑然一身了。
哭自己國破家亡?國還在,隻是家亡了。
哭自己死了爹?但我爹死了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哭的撕心裂肺,似要將胸中那一口解不開的悶氣與苦水一股腦的倒流出來。
我過去怨恨葉少蘭,陸青羽已經告訴我事情的原委,我爹的死似乎和他沒什麼關係,除了他給了我一封信,我傻乎乎交給我爹,將我爹卷入王儲風波裏。我後來跟著蘇幕去了項,一度懷疑蘇幕作了什麼假的證據,汙蔑我爹叛國,來來回回的問,蘇幕說與他無關,我該恨的人是葉少蘭。他說葉少蘭野心勃勃,我其實想駁他一句,“難道你不是一樣的野心勃勃?”
崔綱死了,死得既不轟烈,也不偉大,我原以為我爹能似費大將軍一樣,紅袍加身,官居一品。結果沒有,我爹什麼都沒有,靜悄悄死在了大理寺,最後連個罪名都沒洗清。
我知道他死的冤屈,他戎馬一生,哪裏懂的人心險惡。就連他景仰的費銛費大將軍,也在他死後,霸占了他的位置。不,應該是踩踏著他的屍體,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