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我轉過長廊,瞧見平日裏紫袍玉帶的壽王爺罕見的穿了一件深灰厚重的布衣,我瞧見他,正要上前去打招呼,腳步還沒邁出去,外院的門就開了。正門裏進來兩個人,一個發須染白的老者走在前頭,他步伐廣闊,背脊剛直,我低著頭,想這人怎麼這樣麵熟。
再看過去的時候,老者已經進了院中,我瞧見他身後還有一人,那人白衣黑靴,一雙眼睛灼灼桃花,他側目看我,眼神清明,我扯起嘴角笑了笑,隨後轉身要走。
“崔姑娘,請留步!”
這人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我耐著性子轉身,低頭回了一句:“葉大人好,民女恰巧路過此地,這就要走了。”
葉少蘭的白衣飄渺,他白山茶官靴踏上長廊,“崔姑娘留步,我有幾句話同崔姑娘說。”
說實在的,我瞧見葉少蘭這尊貴清高的樣子就無端的頭疼,還甚麼‘崔姑娘留步’,有話就說,裝得跟我不是很熟似的。
瞧瞧,瞧瞧我們這對話,這就是我的先生,我崔府曾經請回來教授我學業的先生,我隻感心灰,說:“葉大人請講,不知民女有甚麼能幫上大人的。”
那位老者轉過身來,他一雙明亮鋒利的眸子盯著我,“這是崔綱的女兒?”
葉少蘭衝他點頭,“回相國大人,是的,此女正是崔綱之女,崔蓬蓬。”
......
相國大人,葉少蘭叫他相國大人?
我眉宇皺起,那頭壽王爺叫我,“崔蓬蓬,來,見過費銛費大將軍。”
我扯開自己湖藍的裙子,低著頭過去,“崔蓬蓬給費大將軍請安。”
“嗯”,那老者聲音頗為威嚴,他隻略瞟了我一眼,便同壽王道:“本將路經龍門,特來拜會壽王爺。”說罷,要彎腰向壽王行大禮。
壽王眼明手快的扶上去,“不敢,不敢,本王不敢受費大將軍這樣的大禮,大將軍乃是我朝第一悍將,曾經的戰神項帝鄺元醇都不是老將軍的對手,我等後輩,忝居高位,怎敢受大將軍這樣的禮。”
這頭壽王說了幾句客氣話,費銛竟然真的不拜了,他直了身子,說:“本將有事想請教壽王爺,能否......”
壽王在前頭開路,“費將軍這邊請。”
我盯著費銛的背影,臭不要臉的老鬼,還我朝第一悍將,我爹當年孤身入南疆的時候,這老鬼還不知在哪個輕鬆地方裝大頭蒜呢!
我低著頭,抬眼就見葉少蘭站在我身前,我睃了他一眼,“不知葉大人有何要事,無事的話,民女回去了。”
白袍的公子站在我正前方,我抬頭看他,迎著清晨的朝陽,他黑發還帶著晨間的露水,瀅瀅生光。我曉得他長得好看,尤其是他微微眯著眼睛的時候,那對黑色眸子簡直能裝下整個金陵城的半城春景。
我皺著眉頭,“有話就說,沒話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我懶得理他,時時能看見他,我瞎了也能看見他,我半死不活也能看見他。可我一直想不明白,我怎麼被蘇幕落胎的時候看不見他,我怎麼被宋韻昀那婆娘迫害的時候看不見他,我怎麼又生死幾度的時候,還是不見他。
我扭了頭要走,他的手臂伸過來,“蓬蓬......”
“蓬蓬”、“蓬蓬”,他成日裏喚我蓬蓬,他究竟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叫蓬蓬?我爹說了,有高人說我的麵相,看著就不是個安分的,我爹怕我命途多舛,所以希望我像天上的天蓬大元帥一樣能神通八麵,讓三界神祗無可奈何。
我捏葉少蘭手腕,“放開。”
他依舊拉著我手臂,我手下用力,“放開!”
我下了大力氣,他依舊握住我手臂,我說,“做甚?你想做甚麼?你以為叫幾聲‘蓬蓬’我就開心了,我就滿足了?”
我側目看他,“葉少蘭,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想往上爬你就去找宋家的姑娘啊,哦,宋韻昀毀了容,那你換一個啊!宋家嫡女不行,那偏房偏枝總行吧?
我說你是不是瘋魔了,你想做甚麼?我崔家早已成過往雲煙,我早就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相府小姐,你還想娶我嗎?”
葉少蘭不說話,朝陽帶起的冷光鋪陳在他如玉的臉上,我彎眉一笑,“葉少蘭,你是個懦夫,我瞧不起你。”
我低頭拿開他握著我胳膊的手,“你心有野望,我如今孑然一身,我於你的前程無助益。”
“蓬蓬,我......”
我吸一口氣,“你甚麼?”
他說:“蓬蓬,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我是愛你的。
我的眼淚掉下來,我當真了。不知為何,那時那刻,我是真的想就此原諒他,不論過往,不問將來,隻要他說娶我。我抹掉眼淚,笑著說:“好呀,那咱們成親吧。也不需準備甚麼,反正我已經嫁過一回人了,就在今日,我們請壽王爺替我們做個見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