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又過了一兩年，情況又變了。那種不安全感隨著經曆的增長並不會消失，而是更加變化莫測和趨向極端。病發時，要麼覺得自己無藥可救，除非一死了之；要麼就是在受到小刺激後，感覺一切都無所謂了。自己則無所畏懼，隨便你，愛咋咋，愛誰誰，世界上就剩我一個也行。
例如，大一時，曹沃突然浪漫主義情愫發作，逃課坐了五個小時火車去米幾何的大學看她，手捧A市買的蛋糕，頂著B市的大風雨。可是見到米幾何沒半個小時，她就被學生會老師的一個電話Call走了，說出了緊急狀況，可能要和部門裏的人在考試周之前通宵趕一個什麼東西。曹沃在那所大學的食堂裏毫無意義地坐了四個多小時，眼看買好的回程票就要作廢，他隻能給她發短信說下次再來看她，便打車去了火車站。在米幾何學校淋了雨，火車空調的溫度又低，回到寢室才發現受了風寒，在床上躺了兩天一夜，才終於康複。他醒來，換上電池，手機裏隻有米幾何的一個未接電話提醒和一條短信，問：“又去網吧通宵了？”他打過去三次，均無人接聽。
那一刻，曹沃才感覺到，他和米幾何的感情，看起來堅硬無比，像是撞沉泰坦尼克號的冰山，其實不過是一塊漂亮的方糖，隻是體積比較大、曆史比較悠久，而已。
米副校長在女兒回來上課之後的第二天也從外地出差歸來。這天中午“侯老師”剛吃完飯，就被校長秘書打電話叫去校長室待命。米幾何不知道老頭子找她有何貴幹，但不去不行，隻能硬著頭皮在辦公室裏坐等那個男人的出現。
副校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的時候，她正在看短信，偏偏今天穿的運動褲兩側沒有口袋，屁股後麵的插袋又太小，她又不願校長看到手機的內容，情急之下，把諾基亞情侶機塞進了……小腹的褲帶下麵。
也就是俗稱襠部的地方。
於是悲劇就發生了。
米副校長找她是為了前幾天年級裏焚燒言情小說的事。因為觸動了不少學生的“命根子”，行政樓門口的校長信箱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被貨真價實的匿名投訴信塞滿，言辭無論偏激或文明，都指向了法西斯“侯老師”。
“這不像是你以前的辦事風格啊，小侯。”
這張臉說話的時候，鼻翼總是一抽一抽的，米幾何再熟悉不過了。她當年高考，雖然沒有考進自己理想的大學，但這不幸中的慰藉便是，今後有四年時間再也不用看到這張臉，這個喜歡摳鼻子的人。即便到了寒暑假，她也在外麵忙著實習、打工、旅遊，就是不回家。
放在平時，“侯老師”早就笑嘻嘻地打哈哈了。但米幾何卻端正坐姿：“我認為自己之前的管理方式有很多漏洞，其實是對學生的不負責，所以從今以後，我都會采取嚴厲的政策管束他們。”
“但也不必這麼偏激吧？我們當老師的，盡管要保持師道尊嚴，但有時候，也應該考慮一下學生的感受，現在正是他們心理最為敏感的時期，成年人一些刺激性的行為，也許會影響到他們今後一生的心理成長。”
是啊，就像當年你對媽媽做的那些事，的的確確刺激到了我的一生。
“侯老師”麵無表情地回答道：“米校長，我是一個中學班主任，每天的職責就是把可能這輩子都用不到的知識教給那些學生，用教委的條條框框讓他們失去創造力和想象力，造不出原子彈也煮不了茶葉蛋。另外，要管住男生別出去殺人放火，告誡女生們在二十歲之前保持純潔之身這樣以後能嫁個好老公——不過最最重要的是，倘若哪個小家夥想不開，千萬別讓他們死在學校裏。我很為我的職業和使命而感到自豪，正因為如此，我有我做事的分寸。”
副校長直勾勾地看著這個出道不到兩年的毛頭菜鳥，像是在觀察一個桀驁不馴的標本，也可能是侯老師此時的神態，像極了他家裏那個未成年的女兒。
“好吧，你有你的分寸。”米摳摳喃喃自語，從桌子上的盒子裏取出一支中華煙，沒點上，隻是在指尖慢慢地揉動，“既然如此，我希望你對我女兒的管教能更加嚴格一些。”
“侯老師”的手指在膝蓋上深深地抓了一下。
副校長自顧自地繼續道：“她一直是我的一個難題，可能是因為叛逆期的緣故，自從她母親過世後，我就越來越難以管束她了。我本想把她分到蘇易老師那個班，蘇老師比較嚴厲，但是最近，他好像也變了很多……”
完全不是叛逆期的緣故，真相隻有一個，你自己心裏清楚。
“米校長，您應該相信您的女兒，在我看來，她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
“優秀？”米摳摳眉毛揚了揚，就好像侯老師是個外星來客，“她從小學開始成績就不好，五年級多虧找了很多家教，才考了個好分數。進初中以來，排名一直在全年級百名之外，各種禍闖倒不少：把修正液倒進同學的牛奶，用假冒我簽名的請假條逃課去打遊戲，偷喝啤酒……”
原來當年這些破事兒你都知道……
老男人把煙卷放下，歎了口氣：“她做的事，她結交的閨密，和她交朋友的異性，沒一個讓我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