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達爾(1 / 2)

我們看著他繞過屋角登上台階。他沒有看我們。“你們準備好啦?”他說。

“就等你把牲口套上了,”我說。我又說:“等一等,”他停住腳步,望著爹。弗農吐了口痰,人一動也不動。他一絲不苟異常精確地把痰吐在廊子底下有一個個小坑的塵土裏。爹的兩隻手在膝蓋上慢騰騰地來回蹭著。他的目光越過斷崖的頂尖,越過了田野。朱厄爾瞧了他一會兒,走到桶邊去又喝了一些水。

“我跟任何人一樣不喜歡猶豫不決,”爹說。

“能拿到三塊錢呢,”我說。爹背部隆起的地方襯衫顏色比別的地方淡得多。他襯衫上沒有汗漬。我從未見過他襯衫上有汗漬。他二十二歲時有一次在烈日下幹活犯了病,他老跟別人說要是他出汗他準會死的。我尋思連他自己也相信這樣的說法是真的了。

“不過要是她支持不到你們回來,”他說。“她會感到失望的。”

弗農又朝塵土裏吐了口痰。不過反正明天天亮前會下雨的。

“她牽掛著這件事呢,”爹說。“她巴不得立刻就辦。我知道她的脾性。我答應她把拉大車的牲口準備好等著,她一直牽掛著呢。”

“那我們就更得拿到那三塊錢不可了,”我說。爹的眼光越過田野,兩隻手在膝蓋上蹭著。自從他牙齒掉了之後他一吸鼻煙嘴巴就不斷慢慢往裏癟陷。胡子茬使他下半個臉看上去像隻老狗。“你最好快點拿定主意,這樣我們就能在天黑之前趕到那兒裝一車貨了,”我說。

“媽還沒病得這麼厲害呢,”朱厄爾說。“別說了,達爾。”

“這話不假,”弗農說。“她一個星期以來就數今天精神最好。等你和朱厄爾回來她都可以坐起來了。”

“你倒很清楚嘛,”朱厄爾說,“你老來看她,來得也真夠多的,你和你一家子。”弗農瞪眼看著他。朱厄爾的眼睛在他那張充血的臉上像是白森森的木頭。他比我們所有這些人都高出一個頭,他一直比我們高。我跟大家說過,就因為這個他挨媽的打和疼愛比誰都多。因為他又瘦又弱的老在屋子周圍轉悠。這也是媽給他起名叫朱厄爾的原因,我告訴過大家。

“別說了,朱厄爾,”爹說,不過好像他也沒怎麼聽別人說話。他眼睛望著田野遠處,雙手在膝蓋上蹭著。

“要是她等不及我們,”我說,“你可以失措弗農的牲口用一下,我們會趕上來的。”

“唉,廢話你就別說了,”朱厄爾說。

“她就是想用我們自己的車走呢,”爹說。他搓磨著自己的膝蓋。“再沒有比這更讓人煩心的了。”

“躺在那兒,看著卡什釘那口該死的……”朱厄爾說。他的語氣硬邦邦、惡狠狠的,可是並沒有把那兩個字說出來。就像一個在黑暗裏的小男孩,原想顯露一下自己的勇氣,結果卻被自己的叫喊嚇住,反而不敢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