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裕想了想,頹然坐在椅子上:“你利用這三天調查了我的身世?”
“做太監的幹兒子並不是太丟臉的事情,”雲湛說,“很多年輕人為了往上爬難免都是要做點錯事的。郡主所見的,就是你的幹爹,曾經權勢頗大,但被國主削職為采買太監的伍正文,對嗎?”
伍正文曾經是個妝容妙手,以至於許多後妃寧可不用宮女,也要等著他來為自己梳妝。但這位隻擅長為他人塗脂抹粉的伍公公,在得寵幾年後有點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了,仗著後妃們的撐腰開始在太監群中變得跋扈,終於惹惱了國主。隻是看他並無大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認錯也很誠懇,國主也就是把他削職了事,外加一條禁令,再也不許他為宮中女人梳妝,違令則斬。
“我現在已經完全靠自己雙手在打拚了,”鍾裕低聲說,“但幹爹當年對我不錯,我不能學那些人走茶涼的畜生,幹爹一失勢就對他棄之不理。幹爹每次出宮,我都會陪他喝兩盅說說話。五個月前的初二,幹爹忽然要借我這個地方用,要求我給他準備一間雅間,每次出宮采買時在裏麵見客,我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替他準備了。到了那個月的十六,他早早到雅間裏等著,不久客人來了,竟然是……郡主。”
“以後他們就每個月見兩次,具體為什麼見麵我並不清楚,幹爹也不肯告訴我。直到最近兩個月,郡主再也不來了,後來我追問幹爹,他才勉強告訴我,宮裏朋友透露的一點風聲,郡主可能失蹤了。我所知道的全部事實就是這樣。”
雲湛背往椅子上一靠,蹺著腿看似悠閑,心裏卻一陣迷惑。他一直都在猜測,石雨萱是在親王府外有了一個關係親密的情人,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奇怪舉動,而這個身份未知的情人,很可能就是造成她失蹤的關鍵因素。現在雖然這個念頭仍然沒有動搖,但懷疑的方向已經被堵死了一條了——至少這個人不會是每月在宛錦賭坊和她見麵的人。因為伍正文是個宦官。
每月跑來兩趟,都是為了見一個宦官——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雲湛在心裏咒罵著,這個該死的小妮子頭腦不正常吧,一個太監能教她點什麼?受氣挨罵麼?給人端茶送水麼?替人……替人……
他忽然心裏一顫,想起了伍正文的特長是什麼。他再聯想到從石雨萱房中找出來的她秘藏的那些寶貝,一個近乎荒誕的結論產生了:一向都和男孩子沒太大區別的石雨萱想要變得漂亮。她和伍正文會麵這件事,間接上更加證明了雲湛的判斷,也許石雨萱真的有一個秘密的情人。這個情人無疑能把她迷得神魂顛倒,以至於開始格外注重自己的妝容。
而她出手也夠狠的,雲湛苦笑著想,居然抓住了也許是整個南淮城最擅長裝扮女人的那個家夥。他扭頭對鍾裕說:“我要問的已經問完了。謝謝你。”
他站起身來,拍拍鍾裕的肩膀:“你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尤其是在伍正文完全失勢後還願意幫他這一點……希望以後能和你交個朋友。”
鍾裕默默點頭,眼圈微微有點紅。他咬咬牙,忽然大聲說:“我可以再勸勸幹爹,讓他和你見一麵,告訴你更多內情。”
“謝謝你的好意,這倒不必了。”雲湛微微一笑,“我來找你就是為了證實我的推斷,確認是他之後,我直接進宮問他好了。我在宮裏也有內應,不必花三天時間那麼長。”
距離王宮的路還有點遠,雲湛晃晃悠悠地走著,想到了別的問題。和鍾裕交談之後,總讓他的心裏有一些隱隱的疑點,但具體指向哪裏,一時半會兒又把握不住。那種感覺,就像是偶爾有時候背脊發癢,卻總是找不準癢處一樣,真是難受到家。
進宮時照例要經受無比苛刻的盤問、搜查、通稟和放行,隨身弓箭也不得不暫時被扣下。雖然每次都是如此,仍然讓雲湛覺得不大高興。要不是為了給足石秋瞳麵子,或者說,不給她找麻煩,他倒寧可像個刺客一樣自由地翻牆而入。
奇怪,那種始終把握不住的疑點越來越強烈了,那到底是什麼呢?那些各種各樣交織在一起的線索中,一定是有點什麼東西露出了破綻,為什麼我不能精確地找到這一點呢?
見到石秋瞳的時候,他又注意到了另一點,那是他之前從來沒有留心過的。石秋瞳也並不是個愛裝扮的女人,至少雲湛混在人群裏見過她出席那些重要的祭祀典禮時,都是一副素麵朝天愛誰誰的德行,但似乎每次在見他之前,都會略施薄粉,在臉上補一點淡妝,其間包含的情感不言而喻。以前每一次會麵,其實她都是在等著我讚揚她的美麗嗎?雲湛忽然心裏微微一酸,為什麼我過去從來沒有意識到過,非要靠這個該死的化妝事件來提醒呢。
他不禁悄悄打量起石秋瞳的臉。在外人眼裏,公主依然年輕,雖然在流行早婚早配早結姻親關係的王族圈子裏算是年齡大的,雲湛的損友姬承曾以行家的眼光評價說,石秋瞳看起來“像二十歲剛出頭哎”。但隻有雲湛能看出來那雙眼睛裏包含的寂寞和無奈。
他定定神,把近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向石秋瞳講述了一遍:“所以讓我去見見那個伍正文吧,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用點手段逼他吐露真相。”
石秋瞳一臉的幸災樂禍:“沒問題,我會替你兜著的。那種靠替女人在臉上塗塗抹抹、盤盤頭發往上爬的貨色,我一向看不順眼,你能揍他一頓反而解氣。”
雲湛沒有回答,跟著她指派帶路的宮女走了出去。出門的時候,他忽然回過頭去。“人族小姐,你今天很漂亮。”說完之後,他逃也似的向前疾走,沒敢回頭去看石秋瞳的反應,心裏回憶起兩人初次見麵時的對話,那時候他是寧南城裏一個輸得精光的小賭徒,正在想方設法花言巧語地找人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