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埋隱線何斌巧施苦肉計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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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斌回到廈門豪華驛館,夜已經很深了,描南實丁還在客廳等候。
描南實丁見了何斌,急忙問道:“何先生,鄭成功可有所鬆動?”何斌道:“鄭成功告訴我,他的底限是每年向他們進貢餉銀一萬兩、箭坯十萬支,硫磺一千擔。”描南實丁一聽跳了起來:“太多了!何通事,你真讓我失望,我現在懷疑你究竟是站在鄭成功一邊,還是站在我們東印度公司一邊!”何斌不慌不忙道:“中校大人,我說過我不願意一個人去,你偏要讓我去,現在又如此不信任我!”描南實丁生氣道:“這樣的結果沒辦法讓我信任你!”何斌道:“這條件不是我開的,這是鄭成功讓我轉告你的,我已經盡力爭取了,但他不買我的麵子。”這時一位荷蘭的隨員從外麵走進來,對描南實丁說:“中校先生,楊旭將軍前來拜訪,希望單獨見你。”描南實丁疑惑地道:“這麼晚了,還來拜訪?請他進來吧!”何斌和隨員離去。
少時,楊旭走進客廳,對描南實丁說道:“實在對不起,描南實丁先生,我楊旭奉藩主之命,深夜來麻煩你。”描南實丁攤攤手:“不客氣,請坐。”楊旭道:“司令官閣下,藩主讓在下轉告你,他寧願免去你們一年的進貢,而要一個人。”描南實丁奇怪地問道:“以物換人?國姓爺想換誰呀?”楊旭道:“何斌。”描南實丁聞言吃了一驚:“是國姓爺認為何先生能幹,要把他留在身邊當參謀嗎?”楊旭搖搖頭:“藩主想換下何斌,然後把他殺了,用來祭旗。”描南實丁聞言大驚:“何斌是我荷蘭王國的使者,不能由你們隨意抓捕吧?”楊旭道:“實話告訴你吧,國姓爺不會讓何斌活著離開廈門的。”
描南實丁無奈地道:“好,我去找國姓爺談談。”
深夜,廈門街道上漆黑一團。描南實丁命人打著燈籠引他來到鄭成功府。賓主相見寒暄畢,描南實丁問鄭成功道:“鄭將軍,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是你們中國人的規矩。”
鄭成功故意道:“哼,他何斌本來就是我鄭家軍通緝的要犯。”描南實丁道:“什麼?何斌是我東印度公司的通事。”鄭成功道:“他何斌本為家父的老部下,曾因瀆職受責,便投靠你們。這次跟隨你來廈門,又軟纏硬磨,討價還價,千方百計為你們荷蘭人遊說,喪盡了中國人的天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寧願少要你們的一年貢稅,也要何斌一顆人頭!”聽鄭成功一番話,描南實丁又急又慌:“不行,不行,何先生乃是揆一長官派來談判的副使,隻要國姓爺肯放他回去,什麼條件都可以商量。”鄭成功道:“我扣留何斌不是為了與你們討價還價,而是要將他就地正法!”描南實丁苦笑道:“鄭將軍,今後兩岸恢複通商,更不能缺少像何先生這樣的翻譯人才,沒有他,我們遇到了難解的問題怎麼溝通呀,你千萬別殺他。”鄭泰從旁插言道:“國姓爺,何斌乃是末將的舊同僚,如今吃荷蘭人的飯,為荷蘭人說話也是身不由己,求你高抬貴手吧。”鄭成功似有所動地道:“不殺可以,但也要責打四十軍棍,以儆效尤!”
描南實丁一聽,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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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描南實丁和貝德爾靜靜地在鄭成功府庭院裏等候,屋內忽然傳來陣陣慘叫聲。貝德爾聽不下去了,他站起來要朝屋裏闖,卻被看守的衛兵攔住。貝德爾喊道:“你們讓我進去!”陳永華聞聲出來道:“對不起,不能讓你進去,挨完這四十大板,他才能出來。”貝德爾滿臉怒氣道:“你們虐待談判使者,我提出最嚴正的抗議!”陳永華無動於衷地道:“抗議也沒用,我們懲罰的是國姓爺手下的叛徒何斌。”貝德爾上前評理道:“何斌先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職員,你們沒有懲罰他的權利。”陳永華義正辭嚴地回答道:“他是中國人,這是中國的領土。”這時,描南實丁拉住了氣急敗壞的貝德爾,勸道:“上尉,我總覺得有點不對,懲罰何斌會不會是國姓爺玩的苦肉計!”
貝德爾氣憤道:“什麼苦肉計?何斌先生一定被他們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我看應該是血肉計。”
描南實丁道:“中國話沒有叫血肉計的,應該是苦肉計……”
正在兩人爭論不休時,何斌被放了出來,他身上的上衣被扒開,露出血肉模糊的後背。描南實丁和貝德爾見狀,趕忙上前扶住將要倒地的何斌。
這時,鄭成功從議事廳裏出來,他走到何斌麵前,裝著關切地拍拍何斌的肩膀:“何通事,四十軍棍的滋味怎麼樣呀?”何斌怒對鄭成功嚷道:“你父親鄭大將軍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我!”說著,兩眼直愣愣地瞪著鄭成功,冒著仇恨的怒火。鄭成功微笑道:“別這樣瞪著我,除非你不想活著離開廈門!”描南實丁聞言趕忙勸何斌:“何通事,我們忍一忍,好漢不吃虧。”何斌一邊疼得齜牙咧嘴,一邊糾正他:“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喔喲……”
描南實丁忙糾正道:“對,反正不吃虧。”描南實丁見夜已深,和貝德爾攙著何斌就要往外走,迎麵竟然碰見了琳達。描南實丁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喊道:“琳達!”
琳達見了描南實丁和貝德爾,也很感意外,她欣喜地叫道:“中校!上尉!還有何通事!你們怎麼來廈門了?”
描南實丁道:“你還問我們怎麼來廈門了,我還想問你呢,你表哥找你找得快發瘋了!”此時,鄭成功也驚呆了,他問琳達:“你表哥?你表哥是誰?”
描南實丁此時怒火未消地道:“琳達小姐的表哥就是揆一總督!”
鄭成功驚訝道:“揆一?”
描南實丁道:“鄭將軍,何通事是中國人,被你無理毆打,我們隻好忍了,琳達小姐可是我們荷蘭人,為什麼也遭到鄭將軍的綁架?!”
琳達跟描南實丁急了,她衝上去對描南實丁大聲道:“中校先生,你不要隨便亂講,國姓爺沒有綁架我,是我自己來的!”
這時,鄭成功鐵青著臉望著琳達吼道:“琳達,你欺騙了我!”
3
夜色籠罩的廈門港口。黃炎拽著鄭芝魁來到碼頭,一條小船停泊在岸邊。鄭芝魁望著茫茫海水道:“黃義士,我鄭芝魁真的不想再惹什麼事了,我派人去給揆一告密,萬一鄭成功知道了就不僅僅砍我的頭,而是要殺我全家了!”
黃炎道:“大丈夫終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你為成就大業而死,死得其所!”
鄭芝魁惱怒道:“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不想成就什麼大業,你不怕死,你去!”黃炎道:“我是想去,可你的手下不聽我指揮。”鄭芝魁道:“黃義士,你給我出的主意可從來都是餿主意。”黃炎道:“那是你太愚蠢,把我的主意搞餿了。”鄭芝魁道:“幹掉何斌對我鄭芝魁有什麼好處?”
黃炎道:“我問你,如果鄭成功要攻打台灣你願意去嗎?”
鄭芝魁道:“我去那個蠻荒之地做什麼?難道在那兒終了一生嗎?”黃炎此時冷笑道:“你想的太美好了,在那兒終了一生?哈哈,我看鄭成功登上台灣島之日,就是你壽終正寢之時!”鄭芝魁聽了黃炎的話,仿佛頭上挨了一悶棍,他不解地道:“為……為什麼?”黃炎道:“揆一一旦戰敗,什麼都得給鄭成功坦白。到那個時候,你和荷蘭的勾結還會是秘密嗎?”鄭芝魁仍不理解地道:“這跟何斌有什麼關係?”黃炎點撥道:“何斌是鄭家軍埋藏在台灣的奸細,他這次是專門來給鄭成功獻海圖的。把他鋤掉,鄭成功少了個內應,做起事情來總不會太順利吧?”鄭芝魁這時候方才醒悟,忙點頭道:“是應該鋤掉何斌,但是風險太大了,你知道,鄭成功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黃炎道:“你隻需要派個人,把‘何斌是奸細,獻圖鹿耳門’十個字交給台灣島上任何一個荷蘭士兵就可以了,誰知道是你鄭芝魁送的信?”此時,鄭芝魁還在猶豫不決,口中囁嚅道:“這……這不是小人所為麼?”
黃炎糾正道:“不,這叫智慧。你看著辦吧!”說完,他扭頭就走,消失在夜色中,把鄭芝魁一人留在碼頭上。
4
這天夜晚,琳達來到萬石岩木屋,見鄭成功臉色陰沉,獨自坐在木屋裏喝酒。
琳達道:“國姓爺,我不明白我做錯什麼了?”琳達說著,就要去抱鄭成功,卻被鄭成功推開。琳達急了嚷道:“我要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鄭成功緩和了些,抓住琳達的胳膊:“你沒有做錯什麼,是我錯了,我不該愛上我敵人的表妹!”琳達掙脫鄭成功的手嬌聲道:“你弄疼我了。我表哥是什麼人,和我們的感情有什麼關係?”鄭成功鬆開她,生氣地道:“你是揆一的表妹,你表哥是我們中國人的敵人,我不能接受,我的人民也不能容忍我把敵人的表妹當作我最愛的人!”琳達駁斥道:“愛情是兩個人自己的事,和人民有什麼關係?”鄭成功又一次抓住她的臂膀,不過這一次很輕柔,他對琳達放低聲音道:“琳達,你畢竟不是中國人,有些事情你不可能理解。我跟你表哥是要打仗的!”琳達兩眼直愣愣地盯著鄭成功,問道:“我當然不理解,你們為什麼非要打仗不可?”鄭成功慢慢抬起頭,聚精會神地盯著琳達,琳達被他看得有些發毛,“我問你話呢,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鄭成功抱頭痛苦地道:“你頭頂的霞光彩雲不見了,從前它們一直伴隨著你,現在不見了……”
5
夜裏,董嫻在自己的房間裏將案上的一架古琴擺好,輕輕地撥了一下,琴聲顫悠地在房間裏響起來。她微微歎了一口氣,來到書架前,細心地拂去上麵的灰塵。這時,陳永華匆匆跑進來:“夫人,國姓爺和琳達小姐吵起來了,在下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是夫人去勸勸吧。”
董嫻一愣:“剛才還是好好的,他們為什麼吵架呢?”
陳永華實言相告道:“琳達小姐是台灣總督揆一的表妹!”
董嫻一驚:“什麼?”
陳永華道:“琳達正巧撞見了描南實丁,國姓爺才知道了真相。”
董嫻懵了,好一會兒,她才靜下心來,對陳永華說道:“我擔心國姓爺會不冷靜,陳參軍,你和我一起去萬石岩吧。”說著,她急急走出房間,讓陳永華在前麵帶路,也不帶隨從,直朝萬石岩方向奔去。少時,他們來到萬石岩木屋,從窗戶望進去,隻見鄭成功猛一把抓住琳達喊道:“你一直在騙我!如果不是今天遇見描南實丁,不知道我還要被騙到什麼時候!”
琳達甩開他道:“我騙你,是好心。”鄭成功越來越憤怒:“你告訴我,揆一派你來幹什麼?是不是派你來窺探我們的軍情?”琳達快哭了:“我是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是怕你因為我表哥而拒絕我,我不願意讓我表哥成為我們之間的……我們之間的……城牆!”
鄭成功舉起酒瓶“咕咕”灌了一通,他沉默不語。
琳達焦急地搖晃著他:“你說話呀,你會因為我表哥而離開我嗎?你會嗎?你說話呀!”屋裏久久沒有聲音。董嫻和陳永華站在窗外聽著,神色驚愕不已。董嫻的臉上充滿著同情,她對陳永華耳語道:“不好,看來國姓爺是要趕琳達走。”陳永華道:“我當初就懷疑琳達的來曆,國姓爺身肩弘複天道的重任,他是八閩數百萬軍民的國姓爺,他的感情已不屬於他自己,而是屬於八閩數百萬人。”董嫻不住點頭,要進去,卻被陳永華一把拉住。陳永華勸道:“這個時候去勸國姓爺,隻會是火上澆油。”這時,隻聽木屋內鄭成功長歎一聲:“我想……我們恐怕今生沒有緣分……”琳達衝上前摟住鄭成功道:“不,國姓爺,你喝醉了吧?”鄭成功道:“我沒有醉,我今天才剛剛清醒過來。”琳達大聲道:“你忘掉我是荷蘭人吧,我不要離開你!”說著,她撲過去死死抱住鄭成功。鄭成功用力地推開琳達:“我不能忘記,隻要你在我的麵前,我就會想起你表哥對中國人欠下的血債,如果我接受你的感情,那我就背叛了我的人民!”鄭成功走到窗前,背對著琳達說:“琳達,你走吧!”他說話時,臉色鐵青。
琳達突然哭喊一聲:“你真的不要我了?”
鄭成功一字一頓地道:“你走吧!”
琳達哭著跑了出來,董嫻攔住了她,琳達見是董嫻,一下子撲在董嫻的懷裏,委屈地大哭起來:“姐姐,國姓爺不要我了,因為我是揆一的表妹!”董嫻摟住琳達輕聲道:“琳達,你不要走,國姓爺現在在氣頭上,等過後我好好勸勸他。”琳達仍哭著:“姐姐,沒有用的,他說了兩遍,‘你走吧’。”說著,琳達掙脫董嫻,跌跌撞撞地往遠處跑。董嫻忙呼陳永華道:“陳參軍,你快追上去,不要讓她出什麼事情。”陳永華答道:“不會的,整個廈門島都在我的監控之中。”
琳達走後,董嫻輕輕地走進木屋來,輕聲喊道:“國姓爺。”鄭成功掩飾地應了一聲:“夫人。”董嫻道:“你不要琳達了?”
鄭成功搖搖頭又點點頭:“不,我不能再要她了。”
董嫻充滿同情地望著鄭成功:“我是你的夫人,我當然希望你隻喜歡我一個人。可是你傷了琳達的心,女人的心被男人傷害的時候是最痛苦的。你可能不知道,但我知道。”
鄭成功痛苦地低下了頭:“揆一殺我台灣百姓,我怎麼能接納他的表妹?我做不到!……”
董嫻聽了,眼淚從臉頰上流下來……
第二天早晨,廈門港口,天氣格外晴朗。
琳達站在海邊,望著大海,她臉上的淚水已經幹了。這時,描南實丁和貝德爾來到港口海邊找到了她。
描南實丁走上前,對琳達道:“琳達小姐,我們找了你一整夜,你去哪兒了?”
琳達依然望著遠方,沒有回答。
描南實丁拉扯琳達:“我們快上船回台灣吧,你的表哥揆一總督一定著急了!”
琳達猛地用力甩開描南實丁,她爆發般地對描南實丁和貝德爾大喊道:“永遠不要在我麵前提起揆一,他是他,我是我!”應著喊聲,何斌在荷蘭士兵的攙扶下也走了過來。他一步一跛地走上前,對琳達說道:“琳達小姐,和我們一起回去吧。”琳達搖搖頭,堅定地說:“不,他不要我了,可是我還愛他,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