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練水師藩主走馬換主將
1
這天,廈門鄭成功府大門外,鼓樂大作,幾十個吹鼓手組成的隊伍向鄭府走來。鄭經一身新郎打扮,騎著一匹駿馬走在吹鼓手隊伍後麵,麵對向他恭喜的百姓,鄭經露出十分勉強的笑容。一頂四人抬的大紅花轎跟在鄭經的後麵,幾十人挑著彩禮,跟隨在花轎之後。許多百姓在街道兩邊觀看,不停地燃放鞭炮,喜氣洋洋。樊德朗由楊旭陪同,興致勃勃地觀看這支迎親隊伍。少時,新娘的花轎停在鄭府門口,新娘由兩名丫環扶著走下轎子,鄭經卻好像對新娘視而不見,他看著柳圓圓兩眼發直。
夜深了,馬信陪著半醉的樊德朗回到客棧。樊德朗高聲笑道:“哈哈哈,中國人的喜宴,太豐盛了。”馬信道:“司令官閣下真是海量,幹了十幾杯,臉不變色心不跳。”樊德朗道:“如果再喝下去,那我就非醉不可了。”這時,楊旭走進來,對樊德朗道:“司令官閣下,國姓爺托你帶一封給揆一長官的信件”。說著他將一封信件遞給樊德朗。樊德朗一邊接過信件,一邊連聲道:“好,好。”楊旭道:“國姓爺還送了一些禮品給司令官閣下。”說罷,楊旭一揮手,兩個仆人抬進一個大箱子。楊旭叫仆人打開箱蓋,裏麵是一對非常名貴的中國白瓷花瓶。樊德朗見狀驚喜地道:“啊,真正的馬可波羅瓷。我真不知如何感謝鄭將軍?”楊旭聞言糾正道:“司令官錯了,這叫福建德化瓷。”
2
當天夜晚,鄭成功府中燈火通明。客廳裏,他召集眾將緊急議事。鄭成功對眾將道:“隻要樊德朗能把艦隊開回巴達維亞去,那咱們也就沒有白下這些功夫啦!”這時,馬信匆匆衝進府來,稟告道:“國姓爺,樊德朗失蹤了!”
楊旭聞言一愣:“樊德朗會到哪兒去?”
鄭成功想了想,忽然一笑:“我猜到了。走,到一個地方去,看我猜得對不對?”
廈門海灘的夜晚,天空掛著半輪月,滿天星。海灣裏,停泊著二十多艘兵艦,有兩個哨兵在岸邊站崗。不遠處的草叢裏露出一個人頭,這人正在數兵艦的數量,借著月光,可以辨認出他是樊德朗。隻見他數到最後,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忽然他發現有三個人影朝哨兵走來,急忙鑽進了草叢。走來的三個人是鄭成功和楊旭、馬信。楊旭眼尖,指著晃動的草叢低聲地道:“國姓爺,你看!”鄭成功、馬信凝視著草叢。一會兒,終於有個人影鑽出草叢,背朝著鄭成功一行,快步離去。楊旭低聲道:“他就是樊德朗!”
楊旭說著要追上去,被鄭成功阻止了。樊德朗跌跌撞撞地在草叢中逃跑,不時栽倒在地。馬信道:“國姓爺,你怎麼猜到他會到這兒來?”鄭成功道:“人家跨海而來,就是為了刺探軍情、摸我虛實,能不尋查我兵艦嗎?”馬信道:“咱們幾百艘兵艦都藏到哪兒去了?”楊旭道:“一聽到荷夷要派使者前來,國姓爺就命令我把水師撤往高崎去了,隻留下點零頭船隻故意讓他看的。”
遠處,樊德朗爬上高坡,一跟頭栽到坡後去了。眾人一見,大笑。
3
台灣,荷蘭人總督府會議廳,揆一正在看樊德朗交給他的鄭成功的親筆信。揆一放下信件,對樊德朗說道:“司令官閣下,你太輕信了,鄭成功是企圖蒙蔽我們,他要打我們個措手不及,我們必須加緊艦隊的布防,我明天就提請評議會宣布台灣進入緊急狀態。”樊德朗勸阻道:“總督閣下,你怎麼老陷入在戰爭的幻想之中?這次去廈門,我切身體會到鄭成功的處境,他在清兵的重壓下根本沒有力量進攻台灣。”揆一道:“你忘了鄭成功擁有強大艦隊?我曾經領教過,那是一場噩夢一般的回憶。”
樊德朗道:“我看你是讓鄭成功嚇破膽了吧。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我告訴你,鄭成功兵敗南京時,他的戰船幾乎被清兵燒光了。我在廈門就沒有見到他的幾隻船。”揆一道:“鄭成功一直懷有侵占台灣的野心,我認識他已經十多年了,那時他還是個少年,還是隻沒有長大的狼崽。那個時候他就開始和我較量,他眼中的寒光甚至淹沒了當年鄭芝龍那隻老狼的凶光。我們在緊張而又疲憊的對視中相持了十多年,彼此都想尋找對方的破綻,然後勇猛地撲上去致敵於死地。我們在比拚耐力、積蓄力量,我們已經忍無可忍,沒有耐心啦!”樊德朗輕蔑地道:“總督大人撲上去咬死他就行了,還要我來做什麼?”揆一道:“相持到最後是我挺不下去了,因為我們是從萬裏之遙的荷蘭來到台灣,僅僅靠一千多人堅守著。而鄭成功的背後卻站著億萬中國人。你帶著艦隊來了,就像在我的身旁點起了一堆篝火,你給了我們信心,也震懾著那頭死盯著我的餓狼鄭成功!”樊德朗道:“鄭成功不是一隻狼,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他的願望是驅逐滿清,恢複明室,而不是吃掉你!恰恰相反,他急需我們的支持。”揆一道:“司令官,你知道這個時候熄滅篝火會招致什麼樣的後果嗎?我們很可能永遠失去台灣!”
樊德朗道:“你描述的故事很動聽,可把一支龐大的特混艦隊當作故事中的擺設未免太奢侈了。不要再疑神疑鬼,總督閣下,我的艦隊明天就要開走,去進攻澳門,對我來說那才是一場應該打的仗。”揆一道:“台灣對於我們荷蘭來說,比澳門不知重要多少倍。你不能丟下西瓜,去揀芝麻。”樊德朗道:“哼,當西瓜牢牢抱在懷裏的時候,不妨彎下腰把芝麻也揀起來。”揆一道:“司令官閣下,我揆一是台灣的最高行政長官,你必須聽從我的指揮。”樊德朗道:“你沒這個權力,我的艦隊隻聽從東印度公司的指揮!”
揆一嚴厲地道:“我要讓荷蘭東印度公司追究你的責任!”
樊德朗平靜地道:“請便吧!”
4
這日,急於從台灣回廈門的陳永華快步下山,凱茵從樹上跳下,攔在了路口。陳永華驚訝地道:“凱茵,你在這兒做什麼?”凱茵走過來挽住陳永華的胳膊:“我要和你去廈門!”陳永華道:“不是說好了,你留在台灣嗎?”凱茵甩開陳永華的手:“誰和你說好了?”陳永華道:“凱茵,你現在是高山族的酋長,你一走,就會群龍無首了。”凱茵道:“還有郭大叔跟何斌先生在呢。再說,我留下來也真起不了什麼作用,除了祭祀時的咒語是偷偷跟阿爹學的,用什麼計謀,怎麼發動百姓,我全都不懂。你知道的東西那麼多,國姓爺一定更了不起,你讓我跟著你去廈門吧,我可以向你們多學一點東西,國姓爺打紅毛鬼的時候,我們才能裏應外合。”陳永華猶豫地道:“我得趕回去向國姓爺通報這裏的情況,再說,我沒有跟國姓爺請示,就帶你去廈門,┱狻…這不太合適!”凱茵爭辯道:“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就說是我硬賴著要去的。”陳永華道:“我堂堂參軍,怎麼會聽你的,說不過去呀!”凱茵道:“告訴你,陳參軍,你就是不帶我,我也要去廈門找國姓爺,我倒要問問他還打不打紅毛鬼了,年複一年,我們等了多久了!”陳永華連忙勸止她:“你可別亂說,國姓爺很早就要打紅毛鬼,隻是時機一直不成熟……”凱茵打斷他的話:“你別む鋁耍帶我去還是不帶?”陳永華道:“我真沒辦法帶你去。你想想,我陳永華把高山族的女酋長帶到廈門去,傳出去會招來流言蜚語的!”凱茵道:“又沒讓你娶我,你怕成這樣!”凱茵抽出腰刀:“你不答應,我就先去把揆一宰了,然後提著他的腦袋去廈門找你!”陳永華連忙拉住她:“凱茵,你不能一時衝動!你能殺了揆一?你這樣隻能是找死!”凱茵道:“那你就帶我走。”陳永華無奈地道:“好,好,我帶你走。”
5
廈門,水操台。楊旭正站在水操台上指揮鐵人軍操練。甲板上,馬信的部下已經暈得東倒西歪,有的已經躺在甲板上不能動彈了。楊旭喊道:“都給我站起來,繼續訓練!”士兵們掙紮著爬起來,但還是昏昏沉沉、跌跌撞撞,有的還摔進了水裏。楊旭火了,對手下鐵人軍士兵們吼道:“這是什麼鐵人軍?大家聽好了,消極訓練者,斬!”馬信看不下去了:“不練了,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都給我回去!”馬信的手下聞令,相互攙扶著從船上下來。楊旭見狀喝道:“都給我站住!”楊旭一招手,幾個持刀的親兵“呼啦”一下圍了過來。
這時,楊旭對馬信拱手道:“馬將軍,你的部下還沒有完成訓練,怎麼能擅自離開!”馬信也火了:“怎麼,楊將軍想動粗嗎?我馬信的鐵人軍都是旱鴨子,適應不了你的海上訓練,給我讓開道!”楊旭也不甘示弱,拔出劍來:“馬將軍,你應該明白,消極訓練等於臨陣逃脫!”兩人正爭執不下之際,鄭成功聞訊趕來,大聲道:“你們在幹什麼!楊旭、馬信,都給我退後!”楊旭跪在鄭成功麵前稟道:“國姓爺,馬信的部下不願意接受水上訓練,還想擅自離開水操台,如此下去,今後誰還聽從軍令?”馬信也跪了下來稟道:“國姓爺,我馬信是在馬背上長大的,不習水戰。我的部下也都是北方人,要他們練出不暈船,不嘔吐,兩腿不打漂的本領,是不可能的。你看看他們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楊將軍還以斬首相威脅。這樣練下去,我的手下不給折騰死也會被楊將軍殺光!”楊旭質問馬信道:“連海上訓練都適應不了怎麼跨海東征?”鄭成功笑道:“馬將軍的鐵人軍勇猛無比,是我軍取勝的重要力量,東征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這樣吧,你們兩人今天換個位置,楊旭,你去指揮鐵人軍,馬信去統領水師。”馬信猶疑道:“這……我怎麼會指揮水師呢?”楊旭道:“我也不懂他鐵人軍是怎麼個練法呀!”鄭成功道:“我要的就是你們相互了解溝通,我鄭家軍如果做不到萬眾一心、同仇敵愾,談何收複台灣?”二將垂首無言,隻得拱手道:“末將領命!”
廈門港口,陳永華帶著凱茵下了船,上了廈門港口碼頭,參見了正在碼頭上等候迎接的鄭成功,彎腰施禮。
鄭成功麵呈喜色地道:“陳參軍辛苦了,還順利吧?”陳永華從懷中掏出何斌繪製的鹿耳門潮位水圖交給鄭成功,稟道:“這是何斌先生精心測繪的鹿耳門潮位水圖。”鄭成功由喜轉驚道:“聽說何斌已經暴露了身份,他現在怎麼樣?”陳永華回稟道:“還好,沒有危險。何先生現在和郭將軍在一起。還有個好消息,樊德朗把他的特混艦隊帶走了。”鄭成功又高興起來:“帶到什麼地方去了?”陳永華道:“說是要去廣東沿海攻打澳門。”鄭成功關切地問道:“台灣的百姓現在怎麼樣?”陳永華把凱茵拉到鄭成功麵前:“國姓爺猜猜,她是誰?”鄭成功猜測地道:“你是……凱茵!”凱茵望著鄭成功,神情有些發呆,見鄭成功問她,忙回答:“在下正是,國姓爺!”陳永華介紹道:“國姓爺,凱茵現在是高山族的女酋長。”鄭成功驚喜地望著凱茵:“好。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啦!”陳永華連忙推推發呆的凱茵:“你平時伶牙俐齒,今天怎麼不說話了?”凱茵這才反應過來:“國姓爺,你還記得嗎,我請你喝過鹿血,還跳過舞呢!”
鄭成功高興地道:“當然記得,好像那天是高山族的豐年祭。”凱茵道:“國姓爺,你既然記得,為什麼不去台灣幫我們打紅毛鬼?”鄭成功抱歉地道:“凱茵,我沒有忘記台灣,我現在已經在做準備。”凱茵聞言跪下道:“凱茵請國姓爺立即發兵!”
此時,鄭成功瞪了陳永華一眼,陳永華尷尬地回避著。
6
一日,揆一正在總督府會議廳召集高山族寨主們開會,會議廳吵成一團。他拉著胸前佩帶十字架的阿讓站了起來:“各位寨主,大家靜一靜,你們都是我們的朋友,高山族的利益和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利益是密切相聯的,阿讓先生將成為連接我們友誼的紐帶,我希望大家能支持阿讓出任高山族的酋長。”這時,一個白胡子寨主站了起來,說道:“阿讓沒這個資格,卡麥長老雖然去世了,但他的女兒凱茵還在,應該讓凱茵出任酋長。”揆一道:“為什麼卡麥的女兒就一定要接任卡麥的職位?我不理解,這是世襲傳統,而不是民主製度,這不符合我們荷蘭人的價值觀。”一個黑臉寨主站立起來道:“我們高山族選酋長為什麼一定要符合你們的想法?真要讓大家來選的話,說什麼也輪不到阿讓這個敗類!”阿讓聞言跳了起來,他衝到黑臉寨主麵前:“你他媽的說誰呢?誰是敗類?”黑臉寨主朝他吐口唾沫道:“我說的就是你!”阿讓氣急敗壞地揮拳向黑臉寨主打去,黑臉寨主躲過阿讓的拳頭,一腳將阿讓踢翻在地。眾人一擁而上,會議廳裏打成一片。揆一氣惱地朝天鳴槍,眾人一下子靜了下來。揆一喊道:“諸位寨主,誰同意阿讓先生出任高山族的酋長,我就免掉誰一個月的稅賦。散會!”眾人不歡而散。
熱蘭遮城開罷選舉酋長會議的當天下午,揆一心裏很不平靜,他騎馬來到城內一座基督教教堂,拜會了教堂的一位老牧師。
見了麵,揆一問老牧師道:“我選擇阿讓出任高山族的酋長,是因為他表現出了對荷蘭王國的忠誠,沒想到阻力竟然這麼大。如果僅僅是高山族的寨主們反對我還可以接受,因為這些野蠻人和我們本來就不是一條心。但我們的評議會也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百般刁難,我實在不理解。”老牧師道:“也許你真的選錯人了,阿讓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他的忠誠僅僅是表演出來的,表演得還不怎麼樣。”揆一道:“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我總不能找一個公開和我作對的人來統領高山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