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洗銀盆堂兄畏罪自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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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達走後,一天,揆一來到台灣熱蘭遮城教堂內,心事重重地對著聖像祈禱。老牧師輕輕走到他身邊。揆一對老牧師道:“我現在成了迷途的羔羊,我需要你的指引。”
老牧師道:“我的孩子,這兩天發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了,萬能的主會讓樊德朗覺醒的,我們耐心等待吧。”揆一焦急地道:“可琳達已經被他綁架了,樊德朗的艦隊也已到達了金門海域。”老牧師道:“他是想和鄭成功談判嗎?”揆一道:“是的,樊德朗要求鄭成功在五天之內上赫克托號同他談判。”老牧師道:“這哪是什麼談判!戀愛中的人往往會做出可笑的舉動,樊德朗無非是想讓鄭成功幫助他說服琳達。他也不想想,情敵之間會相互幫忙嗎?”揆一道:“他還指望鄭成功幫忙,我看鄭成功根本就不會去赫克托號,這個中國人狡詐無比,他不會為琳達去冒險的。”
老牧師道:“我擔心鄭成功的怠慢會激怒樊德朗,這個血氣方剛的司令官也許會做出喪失理智的舉動。”揆一道:“他真要對琳達無理的話,我隻好同他決戰了。”老牧師生氣地瞪著揆一,道:“總督閣下應該過了衝動的年齡了吧。你是台灣的最高行政長官,我希望你把荷蘭王國跟東印度公司在台灣的利益放在首位。”揆一道:“尊敬的牧師,我不能不考慮我表妹的安全。”老牧師道:“荷蘭王國有完善的法律製度,你可以向巴達維亞評議會提出罷免樊德朗特混艦隊司令的請求。”揆一道:“我必須馬上派人去巴達維亞。”老牧師道:“揆一先生,你應該記住你首先是荷蘭王國的台灣總督,其次,你才是琳達小姐的表哥。”揆一道:“你的話我會牢記在心裏的,牧師先生。”說著,揆一從懷裏取出當年從郭懷一將軍府中的盜來西周寶印,將它交給老牧師。老牧師接過西周寶印,兩眼發光:“啊,神奇的西周寶印,總督閣下怎麼弄到這個寶貝的?”揆一道:“這方寶印原來供在將軍府裏,它是台灣最高權利的象征,誰統治台灣,誰就應該掌管它。”老牧師道:“我看過英國人編寫的《東方寶典》,上麵對西周寶印有詳盡的介紹,據說它價值連城。”揆一道:“台灣也許很快就要燃起戰火了,我想應該把它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老牧師道:“放心吧,我的孩子,把它放在上帝身邊是最安全的。如果有竊賊心懷叵測,萬能的主會震懾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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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熱蘭遮城港口,一艘軍艦升帆待發。
揆一在碼頭上為描南實丁送行。他從懷中掏出信遞給描南實丁:“中校先生,這是我給巴達維亞全體評議員的親筆信。”
描南實丁接過信說道:“總督大人請放心,我一定將樊德朗的卑劣行徑如實傳達給巴達維亞評議會。”揆一拍拍描南實丁的肩膀道:“琳達的安危就拜托給中校先生了。”此時,描南實丁有些傷感地對揆一說道:“但願琳達能知道我為她所做的一切。總督大人,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揆一點頭道:“你講吧。”描南實丁道:“你真是把琳達做籌碼同樊德朗進行交易嗎?”揆一堅決地搖搖頭:“絕對沒有!琳達的個性你是知道的,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左右她的感情,包括她的表哥我。既然是徒勞的,我何必要那樣做呢?”描南實丁道:“我明白了,我不會相信樊德朗的胡言亂語。”揆一道:“你還在愛著琳達?”
描南實丁點點頭:“是的,但我知道這種感情是沒有結果的,完成這次任務後,我就不會再愛她了。”揆一緊緊同描南實丁擁抱:“我的好兄弟,等你回來我一定把台灣島上的所有荷蘭姑娘組織起來讓你挑選,我一定利用總督的一切權利為你促成一樁美滿的婚姻。”描南實丁立正敬禮道:“謝謝總督,我走了!”描南實丁頭也不回登上軍艦,軍艦緩緩離岸,揆一向描南實丁招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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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下,凱茵和陳永華騎著馬在廈門海灘上奔跑。凱茵勒住韁繩,白馬溫順地止住腳步。陳永華拍馬趕了上來,對凱茵說道:“凱茵,你還真有兩下子,你知道嗎?你騎的這匹馬可是國姓爺的坐騎,平時性子可烈了,除了國姓爺誰都鎮不住它,沒想到在你麵前竟然這麼乖。”凱茵道:“你忘了我是高山族人呀,我從小學的就是彎弓射箭,攀崖騎馬。陳參軍,別老是國姓爺長,國姓爺短的,你給我講講你自己吧。”陳永華道:“我還真沒什麼好講的。”凱茵道:“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你們丐幫吃得那麼好,怎麼還有人喊你們‘叫花子’?”陳永華道:“他們喊的沒錯,我丐幫幾百年來都是乞討為生,所謂吃,是嗟來之食;所謂穿,是討來之衣,丐幫之所以有吃有穿,完全在於弟兄們團結一心,榮辱與共。”凱茵道:“你的丐幫一直在幫助國姓爺吧?”陳永華道:“是國姓爺在照料我丐幫。我幫雖為江湖第一大幫,但曆朝曆代沒有誰能容忍我們,滿清更是要置我們於死地。”凱茵道:“為什麼呢?”陳永華道:“我們丐幫不把任何人的規矩看在眼裏,有不平的事,我們就出手打抱不平。”凱茵點點頭道:“我懂了,就是大陸人說的拔刀相助。”陳永華笑了:“你知道的不少啊。但這樣做的英雄好漢多的是,不單單是我們丐幫。我們混跡市井,衣冠不整,殺富濟貧,愛管閑事,當官的自然就看不慣我們。可國姓爺拿我的弟兄們當自己人,當親兄弟看待。國姓爺又是人中豪傑,我丐幫自然死心塌地跟隨國姓爺。”凱茵道:“可聽說國姓爺殺起人來六親不認。”陳永華道:“你看國姓爺像那種人嗎?”凱茵搖搖頭:“不像,可他對鄭泰和鄭芝魁怎麼那樣狠呢?”陳永華道:“那叫狠?我看是太仁慈了!要換了我做主,上次在海上我當你的麵就把鄭泰、黃炎兩個王八蛋宰了。”凱茵驚訝地道:“為什麼?我一直弄不明白,上次我們是去台灣捉拿揆一呀!”陳永華揭穿陰謀道:“那是一個圈套!鄭泰利用掌管鄭家十大商行的機會大肆侵吞錢財,鄭家軍的庫銀幾乎被他掏空。他知道這是死罪,便想盡一切辦法來堵這個窟窿,揆一答應借給他錢,但條件就是把你騙回台灣。”凱茵吃驚地道:“你說的是真的?”陳永華道:“我幹嗎要騙你呢?還有那個鄭芝魁,一直心懷鬼胎,蠢蠢欲動,國姓爺是太顧忌親情而不忍心下手,可鄭泰、鄭芝魁再加上一個黃炎,三人結黨營私,越來越張狂!”凱茵瞪著眼睛問道:“那怎麼辦?”陳永華道:“讓他們跳吧,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兩人正說著,楊旭飛馬匆匆趕來,在馬上叫道:“陳參軍,國姓爺請你馬上去議事廳議事。”
陳永華探問道:“什麼事?”楊旭道:“鄭泰從寧古塔回來了,他握有大將軍的親筆手書,想要銀盆淨身。”
陳永華聽罷一愣道:“這家夥太鬼了,一定不能讓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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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陽光射進鄭泰府客廳,客廳裏燈火通明,鄭泰的銀盆淨身儀式正待舉行。
大廳裏已積聚了幾十號人,其中有不少是鄭泰的舊友至親。鄭泰穿一身大明官服端坐在大廳正上方,鄭芝魁和黃炎在他的兩側。鄭泰的麵前擺著一個偌大的銀盆,裏邊是熱水,還冒著蒸汽。這時,鄭泰從桌案上拿起一張黃色綢卷向眾人展示,說道:“大家看清楚了,這可是大將軍的手跡。大將軍心裏非常想回到廈門為我親自主持銀盆淨身儀式。無奈,他老人家被清兵囚禁在寧古塔無法脫身,隻好請三叔代勞。”接著,鄭芝魁接過鄭泰的話當眾講道:“鄭家這等大事理應由大將軍主持,眼下大將軍不在,論起輩分也隻有我鄭芝魁擔當了。”
鄭泰拱手道:“三叔請吧。”鄭芝魁當即從鄭泰手中接過黃色綢卷,朗讀起鄭芝龍寫的祖訓來:“……鄭泰執掌十大商行數十年,買賣交易,積累軍餉,綽綽餘裕,功不可沒;八閩之富庶,鄭泰彪炳頭功。今鄭泰急流勇退,銀盆淨身,以求功業有所歸,聲名無所累。上告列祖,下達家人,盡孝道於寧古塔,伴義父了此一生,淡泊名利,無怨無悔……”
忽然,一陣疾風吹落鄭芝魁手中的綢卷。鄭芝魁俯身去撿,綢卷便被風吹動數尺。鄭芝魁追上去,綢卷又被風吹動數尺,如此數次,鄭芝魁也沒能追上綢卷。這奇怪的現象引起眾人的哄笑。這時,黃炎聞聲從人群中跳出,他憑聽覺一腳踩住綢卷。黃炎彎腰拾起綢卷交給鄭芝魁道:“侯爺,我感覺今日陰風四起,不大對勁,還是早點把儀式辦完,心裏就踏實了。”
鄭泰有些猶豫地道:“可是國姓爺沒有來呀,我們現在就辦完,會不會……”他欲言又止。
黃炎道:“我倒是擔心他已經來了。最好快一點吧,夜長夢多。”
鄭泰點點頭,他拉過鄭芝魁:“三叔,我們開始吧!”
鄭芝魁拉著鄭泰走到盛滿熱水的銀盆前,朗聲道:“我奉大哥之命,替大哥之身主持銀盆淨身典禮!”說著,鄭泰表情肅穆地摘下官帽,正要脫下官服,忽然,又一陣風吹起,鄭泰頭頂上吊起的燈盞砸落下來,鄭芝魁手疾眼快,他雙手一撥,燈盞擦著鄭泰的肩膀落在地上。鄭泰見狀大怒,他環視四周嗬斥道:“何方歹徒?不要躲在暗處下手,現身吧!”鄭泰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從左側房梁上跳了下來。眾人定神一看,馬信穩穩走上來。鄭泰道:“馬將軍何必做梁上君子?”
馬信道:“我馬信是個粗人,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說話間,馬信抬腿就朝銀盆踢了過去,鄭泰反應極快,他腳尖一勾,馬信竟然踢了個空,銀盆向右邊滑去。忽然,右側屋頂傳來喊聲:“泰爺好功夫!”眾人抬頭一看,隻見楊旭飛身而下,雙腳踹向銀盆,鄭泰俯身海底撈月,搶在楊旭雙腳落地之前把銀盆舉在了頭頂。就在眾人驚詫之時,陳永華忽然閃出,他一掌向鄭泰胸前打來,鄭泰忙將銀盆拋起,慌忙接招,陳永華收掌變招擊翻銀盆。頓時,一盆熱水從天而降把鄭泰澆成了落湯雞。銀盆“咣當”一聲倒扣在地,陳永華雙腳穩穩落在銀盆上,銀盆被踩扁了。眾人嘩然。此時,鄭泰拾起已不成樣子的銀盆,他惱羞成怒地對陳永華道:“陳參軍為何與我為難?”陳永華道:“國姓爺還未到場你就搶著行此大禮,是不是太不把國姓爺放在眼裏了?”
鄭泰道:“時辰已到,我等不及了。”
陳永華道:“舊賬未清泰爺就想溜?我看泰爺還是先了清舊賬,再選吉日淨身吧!”
鄭芝魁攔住陳永華道:“陳參軍是不是管得太寬了?我鄭家不是你丐幫,輪不到你說三道四!”正在此時,鄭成功和董嫻步進大廳。
鄭成功進門就說道:“泰兄這樣淡出江湖,不覺得太匆忙了嗎?”
鄭泰忙拱手道:“稟告國姓爺,我鄭泰為鄭家奔波數十年,上通東瀛,下達南洋。如今鄭家軍兵強馬壯,鄭家商行倉廩堅實,我鄭泰此時急流勇退也正是時候,免得落個卸磨殺驢的下場。”
鄭成功正色道:“鄭泰,我告訴你,現在已經晚了,你收不了場了。你現在想溜,已經不可能了!”
鄭泰展開黃色綢卷在鄭成功麵前晃悠:“你休想阻止我,你看仔細了,這是義父根據鄭家祖訓寫的親筆手書,讓我銀盆淨身是義父的意思,他老人家盼著我早日去寧古塔陪伴他!”
鄭成功一把奪過黃色綢卷遞給董嫻,厲聲道:“鄭泰,你花言巧語,蒙蔽家父,現在又想借騙來的祖訓逃脫懲罰,你打錯了算盤!”
鄭泰指著鄭成功大聲道:“你!你竟敢把義父的手書給搶了!你將父親扔在寧古塔不顧死活,他老人家想讓我去陪伴,卻遭到你的百般阻擾,你不怕天下人罵你是逆子嗎?”
鄭成功聞言笑了:“我鄭成功是逆子還是孝子,是亂賊還是忠臣,天下人已經評價了十幾年,還沒有個結論,我今天再添上一條兄長的性命,是不是才好下結論啊!”
鄭泰聞言惶恐道:“你,你想幹什麼?我,我要到寧古塔找義父告你去!”他正要奪路奔出大廳,鄭成功橫身攔在了鄭泰麵前,說道:“鄭泰,我給了你無數次悔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可你不思悔改,繼續中飽私囊,為所欲為。你掌管我鄭家庫銀,卻幾乎將我鄭家數十年的積累吞噬一空。我大軍將要東征,現在卻麵臨軍無糧草、兵無銀餉的境地!”
鄭泰大叫道:“你血口噴人!”
鄭成功用眼光巡視眾人道:“我鄭成功不會冤枉好人的。”說著,他命楊旭拿來賬本。立時,楊旭捧著一疊賬本走到鄭成功麵前。
鄭成功抖開一本賬簿,念道:“隆武二年,你勾結張進、陳輝販賣私鹽,牟利黃金兩千兩。”念畢,將賬薄扔在鄭泰麵前。
鄭泰慌張地道:“這……這,當年是張進的主意。”
鄭成功又抖開一本賬簿,念道:“隆武三年,你夥同清泉州提督趙國暗中打劫我商行,掠走白銀一萬五千兩。”念畢,他將賬簿扔在鄭泰麵前。
鄭泰急得滿頭大汗:“那是趙國祚所為……”
鄭成功又抖開一本賬簿,念道:“永曆四年,你置我戰時物資緊缺於不顧,將五百擔硫磺販賣給荷蘭人。”念畢,他又將賬簿扔在鄭泰麵前。此時,鄭泰雙腿不停地打哆嗦。
鄭成功再抖開一本賬簿,念道:“永曆七年,你派手下前往日本國秘密開設賬戶,轉走白銀十萬八千兩。”至此,鄭泰徹底癱軟了,口中哆嗦道:“別……別念了……”
鄭成功憤怒地舉起剩下的賬本全砸在鄭泰腳下,說道:“我鄭家百年的基業就這樣被你掏空了,我把你千刀萬剮那才叫盡孝心!”說到此處,鄭成功一把拎起鄭泰,鄭泰嚇得麵如土色,求饒道:“國姓爺,饒了我吧!”
鄭成功道:“饒你?我饒了你,鄭家列祖列宗和國姓軍數十萬將士也不能答應!”這時,鄭芝魁走上前勸道:“森兒,我們鄭家的家事可以擇日再論,今天銀盆已經被陳參軍毀了,淨身儀式也搞不成了,我看今天就算了吧。”
鄭成功道:“三叔可真會打圓場啊?但今天這場子你打不圓了!”言畢,鄭成功解下佩劍扔給鄭泰,鄭泰下意識地接住寶劍。
鄭成功說道:“泰兄,念我們兄弟一場,今天你就自行了斷吧!”
鄭泰驚恐地道:“森弟真要殺我?”
鄭成功怒目圓睜:“是你自己走上絕路,請上路吧!”
鄭泰哆嗦捧著寶劍:“森弟一點親情都不講嗎?兄弟相殘,你如何對義父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