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3章 生 日(2)(3 / 3)

朱媽第二天又去了一趟清雲寺。這一次朱媽帶了一個包袱,包袱裏有七百塊錢和一對金耳環。錢是朱媽寄往海城老家後所剩的全部積蓄,耳環是前些年烏雲找人給她打的。朱媽把錢和耳環全部捐給寺裏的道士,請道士在寺裏為關山林畫符消災。

朱媽在清雲寺裏所有的泥塑前都滿心虔誠地磕了頭,甚至還給寺裏的所有道士認真地磕了頭,以致頭上都磕出了青包。回家後烏雲發現了朱媽頭上的青包,問在哪裏碰出來的。朱媽不說,支支吾吾。烏雲想,也許朱媽年紀大了,糊塗得在哪裏把頭磕腫了都說不清了,也不再追問,去找來紅花油和藥棉,蘸了輕輕給朱媽揉腫處。

關山林的生日宴會不歡而散,最傷心最難過的是烏雲。那晚她狠狠把湘陽責備了一通,說得哮喘病都犯了。辜紅也幫著婆婆說丈夫,說湘陽這種沉不住氣的樣子,本身就是政治上幼稚的表現。湘陽酒醒,自知無趣,坐在那裏低著頭不說話。事情到了這一步,悔已晚了,一團歡歡欣欣的氣氛風吹一般散了,又到哪裏去把它們找回來再捏到一塊兒?當晚大家惶惶地早早洗了睡下。第二天一大早,湘陽一家就要往回趕。湘陽去向父親告別,敲門,關山林不開。要兩個雙胞胎去叫門,門仍然不開。烏雲知道那不是辦法,就說,你爸爸大概昨晚看書睡得晚,還沒起來,你們要趕路,先走吧,待會兒他起來了我再替你們說一聲。湘陽無奈,沉著臉不說什麼,領著一家人到院子裏上了車,把車倒出院子的門,淩誌車連喇叭都沒響一下,滑上大路駛走了。

以後幾天家中相安無事,誰也不提生日家宴上的事,但都知道那是一塊心病,是一個生在心裏的腫瘤,盡管不說,它還在那裏。幾天之後,關山林眼睛疼,先忍著不吭聲,後來疼得厲害了,夜裏睡覺時咬得牙咯咯直響,視力也有了障礙。烏雲拉關山林到醫院一檢查,是眼底出血,黃斑部有一條毛細血管破裂了。醫生說病因可能有兩個,一是用眼過度,二是太激動。好在血管已經自己封口了,屬陳舊性出血,醫生給開了些藥做吸收治療,千叮囑萬叮囑,一定要臥床休息,禁止用眼,八十多歲的老人,再犯一次,搞個視網膜脫落,到時後悔都來不及了。

烏雲回到家裏,先按照醫囑給關山林上了眼藥,安頓關山林在藤椅上躺下休息,再找來些紙箱子,不顧關山林的反對,把書房裏的書一股腦兒全收了起來。

關山林躺在那裏,眼睛上蒙著藥巾,不滿意地說烏雲,你把我的順序全弄亂了。

烏雲幹脆地說,你沒有順序了。從今日開始,眼睛是第一順序,除此之外沒有順序。

關山林看出烏雲是認真的,妥協說,你別動我的書,我不看還不行嗎?

烏雲一邊劈劈啪啪收書一邊說,不是你不看,是我不讓你看。

關山林聽烏雲這麼說,心裏就不高興了,說,你不讓我看,眼睛長在我身上,我非要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烏雲停下來,手裏捏著一本書,像是捏著一枚手榴彈,眼睛看著關山林,一字一句說,你試試?你要看一眼,我把這一屋書全燒了。

關山林沒有見過這樣的烏雲,嚇了一跳,心虛地說,你燒書,你就成了秦始皇,秦始皇才焚書坑儒,未必你還連我一起坑了不成?

烏雲冷笑一聲,接著收書,說,你是儒嗎?你不是。你是兵。

關山林不依不饒說,兵又怎麼樣?兵就不能看書了?我就是兵。我就要看。

烏雲說,沒說不讓你看。看可以,得等醫生說能看了才看。我們是法治國家,醫生的話對病人就是法。

關山林不屑地哼了一聲說,屌,什麼法不法的,我才不吃他那一套。

兩個人就這麼一人一句頂撞著,這工夫烏雲已將書收好了,分類裝了紙箱,關山林沒看完的書,還留心做了記號,一切收拾妥當,才關了門出去,讓關山林一個人躺在那裏休息。關山林休息是休息,眼睛上敷著藥巾,心裏不踏實,老往那一箱箱書看,看不老實了,藥巾掉在地上,連忙彎腰撿起來蓋在眼睛上,怕烏雲一會兒進來查房,抓他現行,讓他過不去。

關山林眼睛出了毛病,朱媽嚇了一大跳,想著簽上的話果然應驗了,血光血光,眼底出血,看不見光明了,不是血光兩個字都占全了嗎?那一刻朱媽一屁股坐在廚房裏,覺得天地都坍塌了。後來問清事情和性命無關,血已止住了,如果靜心歇息,很快就能恢複,不會礙著什麼,這才鬆了一口氣,轉念一想,這倒是好事了,血光之災來過了,不是就躲過了嗎?

朱媽不放心,又跑到清雲寺去問過道士。道士說此人這輩子後一百年就犯著這一次,若過了就過了,再以後是享不盡的益壽延年。朱媽認定這是寺裏的鍾撞得好,符靈了,這才化大災為小災,於是千謝萬謝,許願回頭手中寬裕了,再來重重地還一回願。

從寺裏出來,朱媽樂得顛兒顛兒地,往家走的路上嘴一直沒合住,人有一種飄飄忽忽的感覺,這感覺朱媽還是頭一回有。朱媽想,往後這日子,該是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