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1 / 2)

最後一塊田裏的穀子,也就霜降了。村裏人開始置備年貨,該洗磨子磨米粉,毛子他媽就發現他丈夫推磨時光著的脊背上起的水泡,她沒敢同別人說,隻告訴了她小姑。不料這話同她小姑剛說過的第二天,她小姑早起,見她老公怎麼胸`前也生的泡疹子。事情就怕串連,女人家一串連沒有保守得住的秘密,連孫四腿上也長了濃泡在流水。接下去,那個年自然過得挺陰沉,家家的婆娘都有心事,婆娘的男人們不是包頭就是包臉,正趕上冬天,還不太搶眼。又到開春犁地了,再包住頭臉就很不合適。男人們本不注意臉蛋,這會人人不是脫皮掉頭發就是長水泡,連六叔公的鼻頭上都生了個疹子。彼此彼此,也就沒得可說,照樣耙田。把秧都栽下去,人們又得了點空閑,便想起那妖精不知是死是活,可都說是這麻瘋病人坐過的椅子旁人坐了屁股上也會生瘡,也就再也沒人敢去沾那妖精的家門。

活該,這些男人,她說。

可第一個在臉上紮個手巾下田薄草的是孫四嫂子。老人們都說:"造孽啊,現世的報應。"可有什麼法子呢?連老陸的老婆也沒逃脫,生了奶瘡,全都潰爛了,隻有還沒出閣的丫頭和小兒,他們要不遠走他鄉,也難逃厄運。

說完了?她問。

完了。

她說這故事她不能忍受。

因為是男人的故事。

故事也有男女?她問。

你說自然有男人的故事,男人講給女人聽的故事和女人愛聽的男人的故事,你問她要聽哪一類?

她說你的故事越來越邪惡,越來越粗俗。

你說這就是男人的世界。

那麼女人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女人的世界隻有女人才知道。

就無法溝通?

因為是兩個不同的角度。

可愛情是可以溝通的。

你問她相信愛情?

不相信又為什麼去愛?她反而問你。

那就是說她還項意相信。

如果隻剩下欲望而沒有愛情,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說這是女人的哲學。

你不要總女人女人,女人也是人。

都是女婚用泥巴捏出來的。

這就是你對女人的看法?

你說你隻陳述。

陳述也是一種看法。你說不想辯論。

三十二

你說你的故事已經講完了,除了鄙俗和醜陋,都如同新蛇的毒液。你不如聽聽女人的故事,或者說女人講給男人聽的故事。

她說她不會講故事,不像你,可以信口胡編。她要的是真實,毫不隱瞞的真實。

女人的真實。

為什麼是女人的真實?

因為男人的真實同女人的真實不一樣。

你變得越來越古怪了。

為什麼?

因為你已經得到了,是凡得到了就木珍惜了,這就是你們男人。

那麼你也承認男人的世界之外還有個女人的世界?

不要同我談女人。

那麼談什麼?

談談你的童年,談談你自己。她不要聽你的那些故事了,她要知道你的過去,你的童年,你的母親,你的老祖父,那怕那些最細小的事情,你搖籃裏的記憶,她都想知道,你的一切,你最隱秘的感情。你說你都已經遺忘了。她說她就要幫你恢複這些記憶,她要幫你喚起你記憶中遺忘了的人和事,她要同你一起到你記憶中去遊蕩,深入到你的靈魂裏,同你一起再經曆一次你已經經曆過的生命。

你說她要占有你的靈魂。她說就是,不隻你的身體,要占有就完全占有,她要聽著你的聲音,進入你的記憶裏,還要參與你的想象,卷進你靈魂深處,同你一塊兒玩弄你的這些想象,她說,她也還要變成你的靈魂。真是個妖精,你說。她說她就是,她要變成你的神經末梢,要你用她的手指來觸摸,用她的眼睛來看,同她一塊兒製造幻想,一塊兒登上靈山,她要在靈山之顛,俯視依整個靈魂,當然也包括你那些最幽暗的角落不能見人隱秘。她發狠說,就連你的罪過,也不許向她隱瞞,她都要看得一清二楚。

你問她是不是要你向她懺悔?啊,不要說得這麼嚴重,那也是你自顧的,這就是愛的力量,她問你是嗎?

你說她是不能抗拒的,你問她從哪兒談起。她說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隻有一個條件,你得談你自己。

你說你小的時候,看過一位算命先生,但究竟是你母親還是你外婆帶你去的你記不很清楚了。

這不要緊的,她說。

你記得清楚的是這算命先生有很長的指甲,他擺開你的生辰八字用的是黃銅的棋子,擺在八卦圖陣上,還轉動著羅盤。你問她是否聽過叫紫微鬥數的?這是古代術數中一門高深的學問,能預測人的生死未來。你說他擺弄那些銅棋子的時候,彈動指甲,畢剝作響,挺怕人的,嘴裏還叨念咒語,說什麼八八卡卡,卡卡八八,這孩子將來一生有很多磨難,他前世的父母想要領他回去,很難養啊,前世積債太多。你母親,也許是你外婆問,有什麼法子消災沒有?他說這孩子 得破相,叫冤鬼招他魂魄時辨認不清。你外婆便趁你母親不 在家的時候,這你記得很清楚,要給你穿一個耳眼,她用一 顆綠豆在你耳垂上揉搓,還抹上了一把鹽,說是不疼的,揉 著搓著耳垂腫大了,越來越癢,可老人家還沒來得及下針穿 跟你母親就回來了,同老太太一場大吵,她嘟嘟嚷嚷,也隻得作罷。而你那時候,對於穿與不穿耳服並沒有一定的主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