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1 / 2)

哼了兩句,但立刻打住,說:"這不好隨便驚動鬼神,要先燒香請神。"

就在他唱經的當口,不覺好些人圍攏過來,有人喊道:

"老頭兒,唱一個花花子歌!''

周圍的人都笑了。

"我給你們唱個山歌吧,"老頭兒也滿開心自苦奮勇說。

眾人便叫:"要得!要得!''‘

老頭兒於是突然高聲唱了起來:妹子喲在山上掐茶葉,

你哥在山下割茅草,

驚起鴛鴦兩地飛,

妹快同哥做一對。

人群中齊聲叫好,跟著有人一個勁煽動:

"來一個花花子歌!"

"耍一個嘛,老頭兒!"

老頭朝眾人直擺手說:"耍不得,耍不得,耍了要犯原則。"

"唱一個歌子犯得了好大的原則?"

"不要緊的,老頭兒,唱一個聽聽嘛!''

眾人都紛紛起哄,小街上已經堵滿了人,過不去的自行車直掀車鈴。

"可是你們叫唱的喲!"老頭兒受了鼓舞,真站起來了。

"唱一個戴瓜皮帽兒的馬猴鑽繡房!"

有人點歌了,眾人又是叫好,又是鼓掌。老頭兒用手抹了抹嘴,剛要叫嗓子,突然打住,低聲說:

"警察來了!"

好些人都回頭,見人頭後麵不遠處,有個白邊紅線的大蓋帽子在遊動。人群中紛紛說:

"這有啥子?"

"開個心又有啥子要緊?""警察,警察還管得了這許多!" "說的好聽,你們走了,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老頭坐下,嘴也不讓,朝眾人去了。

民警過來了,眾人悻悻的都散了開去。等民警過去了,

我說:

"老人家,能不能請你到我住的地方唱幾段?等你攤子收了,我先請你到飯鋪裏去吃個夜飯,一起喝酒,行不行?"

老頭兒興致被勾了起來,顯然也得不到排解,立刻答應:

"要得。不賣了,不賣了,我就把攤子收了,等我把鋪板歸置好。"

"耽誤作生意了。"我自然要表示點抱歉。

"不要緊的,交個朋友。我也不靠這吃飯,進得城來,順便賣幾副,掙個零花錢,要單靠筆墨吃飯還木餓死?"

我便到街斜對麵的一家飯鋪先要了酒菜。不一會,他果真挑著一副籮筐來了。熱菜上來,我們吃著講著。他說他十歲光景,他老子把他送到個道觀裏去幫著燒火做飯,是他老頭得病時許下的願。老道給他啟蒙的課本《玄門日課》如今還能倒背如流。老道死了之後,這道觀就由他主持,道場的種種法事他沒有不會的。再後來土改分田,道士做不成了,政府令他返鄉,就又種上了田。我問起陰陽風水,五雷指法,踏罡步鬥,相麵摸骨,他說起來樣樣有譜,我心中自然大喜。可飯鋪裏都是做完了買賣,掙得了錢的農民,吃酒劃拳,大聲喧嗬,十分吵鬧。我說我包包裏就帶個錄音機,他講的這些都是珍貴的材料,我想吃罷了飯,請他同我到我的旅店做些錄音,他要念要唱也落得清靜。他抹了抹嘴,說:"你把酒也帶上,到我家喝去,我屋裏道袍法器都有。"

"也有驅鬼的司刀?"

"那少不了的。"

"也有令牌,調神遣將的令牌?"

"還有鑼鼓家夥,做道場這都少不了,我都做把你看。"

"要得!"我把桌子一拍,起身便跟他出門。我問:

"你家就在縣城裏?"

"不遠,不遠,我把挑子也存到人家家裏,你到前頭汽車站等我。"

不過十分鍾,他快步來了,指著一輛馬上要開的車叫我快上!我沒有料到上了汽車一路不停,眼看車窗外山後的太陽的餘暉暗淡消失了。等車到了終點一個小鎮,離縣城已出去了二十公裏,車當即調頭走了,這是最後一班。

這小鎮隻有一條至多五十米長的小街,還不知有沒有客店。他叫我等一等,又鑽進一家人家。我心想既來之則安之,碰上這麼個人物,人又熱心也是一種機緣。他從人家裏捧出半臉盆豆腐,叫我跟他走。

出了鎮子,上了一條土路,天色已黑。我問:

"你家就在這鎮邊的鄉裏?"

他隻是說:"不遠,不遠。"

走了一程,路邊的農舍看不見了,夜色迷瞟,四下水田裏一片蛙鳴。我有點納悶,又不好多問。背後響起突突突突發動機的聲音,一輛手扶拖拉機趕了上來。他立刻大聲招呼追上去,我也就跟著他連跑帶跳跨進拖鬥裏。這土路上,在空的拖鬥裏顛簸像是篩豆,就這樣顛了約摸上十裏路,天全黑了,隻這手扶拖拉機一道黃光,獨眼龍樣的,照著一二十步遠的坑坑窪窪的土路,一個行人也沒有。他同司機用土話像吵架似的大聲叫喊個不停,除了那震耳欲聾的摩突聲,我一句也聽不清。他們要是商量把我宰了,我也隻好聽天由命。

好容易到了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幢沒有燈光的房舍,車主到家了。開了屋門,從他臉盆裏分了幾大塊豆腐。我跟隨他又摸黑上了田埂間曲曲折折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