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1 / 3)

概是種的毛豆。老頭不再唱了,颼颼涼風吹著,我也清醒了,問得比較客氣。

"老人家,你唱的可是歌謠?"

老頭一聲不響,隻是搖櫓,船在勻速前進。

"歇一歇,請依吃酒,唱一段把大家聽聽!"律師也同他拉近乎。

老頭依舊不做聲,還是不緊不慢搖著櫓。

"勿要急,進來吃點酒,暖和暖和,加兩塊鈔票把依,唱一段把大家聽聽,好勿好?"

律師的話都象技進水裏的石子,沒有回響。難堪也罷,惱怒也罷,船就在水麵上滑行,伴隨槳插進水裏帶起的漩渦的咕嚕聲,還有水浪輕輕拍打在船幫上的聲響。

"睡吧,"律師的女友柔聲說。

都有些掃興,隻好又躺下,這回三人都平躺著,船艙顯得更窄,身體相互貼得也更緊。我感覺到她的體溫,是欲望也許是慈愛,她捏住我的手,也就僅此而已,都不願敗壞已經被敗壞了的這夜的神秘的悸動。她和律師之間,也沒有聲響。我感到了傳播她體溫的軀體的柔軟,悄悄鬱積一種緊張,被抑製住的興奮正在增長,夜就又恢複了那種神秘的悸動。

過了許久,迷蒙中又聽見了那種哀號,一個扭曲的靈魂在呻[yín],一種欲望之不能滿足,又是困頓又是勞苦,燃燒過的灰燼在風中突然閃亮,跟著就又是黑暗,隻有體溫和富有彈性的觸覺,我和她的手指同時捏緊了,可誰也沒有再出聲,沒人再敢打擾,都屏住氣息,聽著血液中的風暴在呼號,那蒼老的聲音斷斷續續,唱罷女人香噴噴的奶子,又唱女人酥|麻麻的腿,但沒有一句能聽得全然真切,捕捉不到一句完整的唱詞,唱得昏昏迷迷,隻有氣息和觸覺,一句疊套一句,沒一句完全重複,總又大致是那些詞句,花兒格花蕊漲紅隻麵孔依勿弄格悟根荷花根蒂小羅裙白漂漂午格小腰身柿子滋味苦勿苦澀千隻眼睛浪裏蕩天蜻蜓點水勿呀勿牢靠,……

他顯然沉浸在記憶裏,用種種感覺來搜尋語言的表達,這語言並非有明確的語義,隻傳達直覺,挑動欲念,又流瀉在歌吟之中,像在哀號,又像是歎息。長長一大段終於終止,她捏住我的手這才鬆開了。大家都沒有動彈。

老頭兒在咳嗽,船身有點搖晃。我坐起推開點篷子,河麵上微微泛白,船經過一個小鎮。岸上的房屋一家挨著一家,路燈下門都緊閉,窗戶裏全沒有燈光。老頭在船尾連連咳嗽,船搖晃得厲害。聽得見他在河裏撒尿的水聲。

六十八

你卻還在爬山,將近到山頂精疲力竭的時候,總想這是最後一次。等你登到山頂片刻的興奮平息之後,竟又感到還未滿足。這種不滿足隨著疲勞的消失而增長,你遙望遠處隱約起伏的山峰,重新生出登山的欲望。可是凡你爬過了的山,你一概失去興趣,總以為那山後之山該會有你未曾見過的新奇,等你終於已登上那峰頂,並沒有你所期待的神異,一樣又隻有寂寞的山風。久而久之,你竟然適應了這種寂寞,登山成了你一種痼疾,明知什麼也找不到,無非被這盲目的念頭驅使,總不斷去爬。這過程之中,你當然需要得到安慰,便生出許多幻想,為自己編造出一些神話。

你說你在一片石灰崖底下見到一個洞穴,洞口用石塊疊起,差不多封死了,你以為這就是石老爺屋,裏麵住著羌族山民傳說的那位神人。

你說他坐在一張鋪板上,木頭已經朽了,一碰便掉渣。朽木屑捏在手裏濕漉漉的,石屋裏陰濕不堪,石頭疊起的鋪前甚至有一條水流,凡能下腳處全長滿苔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