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1 / 2)

頭瞅著,不肯上去。隊長發火了。

又沒叫你去死?

偷說他怕跌下來。

隊長下命給他根繩子,又說,再爬不上去,就扣他三天口糧!

這偷才腰間係了根繩子,上去了。底下望著的都替他捏把汗。他爬到還剩三分之一的地方,上一格,在鐵架上紮一問繩子,總算到了頂。成群的烏鴉還圍著地盤旋。他揮手趕著烏鴉,從上麵悠悠飛下來一個麻袋。大家過去一看,叫烏鴉啄得滿是孔眼的麻袋裏竟半口袋的花生!

媽的屄!隊長罵開了。

集合!

又吹哨子。好,全體集合。他開始訓話。問哪一個幹的?

沒一個敢吭氣的。它總不會自己飛上去吧?我還當是死人肉呢!也都忍住,沒一個敢笑。

不交代出來,全體停夥!

這大家都慌了,互相瞅著,可大家心裏明白,除了偷誰能爬上去?眼光自然都落到他身上。這小子低頭,受不住,蹲了下去,承認是他夜裏偷偷擱上去的,說,他怕餓死。

用繩子了沒有?隊長問。

沒用。

那你剛才還裝什麼洋蒜?就罰他媽的王八蛋一天不吃飯!隊長宣布。

眾人都歡呼起來。

偷兒放聲哭了。

隊長一瘸一瘸走了。

我還有個朋友,說他有件非常要緊的事,要同我商量。

我說行,說吧。

他說這事說來話長。

我說長話短說。

他說再簡短也得從頭講起。

那你就講吧,我說。

他問我知道不知滿清的某位皇帝的禦前侍衛,他對我說了這皇帝的聖名和年號,以及這位侍衛長官的姓氏大名,說他就是這當年的顯貴直係七世長孫。這我完全相信,並不驚奇,他那位先人是曆史的罪人或皇上的功臣,同他如今也不會有多大的牽連。

可他說不,這關係很大。文物局、博物館、資料檔案館、政協和古董店的都來找過他,反複動員,弄得他煩惱不堪。

我問他莫非手上保存了一兩件什麼珍貴文物?

他說你還說少了。

價值連城?我問。

連城不連城地不知道,總歸是無法估量,別說百萬、千萬,幾個億都不見得打得住。他說那不是一件兩件,從殷商以來的青銅禮器、玉壁,到戰國的寶劍,更別說曆代的珍希古玩、金石字畫,整整一個博物館,早年刻印的線裝的藏品目錄就足足四冊。這上善本圖書館裏可以查到,要知道是從他七世祖起一輩輩累集,直到同治年間,二百年來的收藏!

我說這傳出去當然不妙,我開始擔心他的安全。

他說他安全沒問題,主要是他再也不得清靜,連他們家中,他們是個大家庭,他祖父、父親、叔伯各房的親戚都接連來找他,吵個不歇,他頭都大了。

都想來瓜分?

他說沒什麼可瓜分的,那十幾萬冊古籍、金銀、瓷器和別的家當從太平天國到日本人到各派軍閥就不知燒過搶過多少回,之後從他祖父、他父母手上又不知上交、變賣、抄家過多少次,他現在手上一件文物也沒有。

那還爭什麼呢?我有些不解。

所以這事還得從頭談起,他說,十分苦惱的樣子。你知道玉屏金匾樓嗎?這打個比方,他當然說了這藏古籍珍寶的樓的名字,史書、地方誌和他祖上的家譜裏都有這樓名的記載,如今他南方老家文物的部門人都知道,說是太平軍進城放火的時候,基本上已是一座空樓,大部分古籍風聲吃緊先已運到他們家的田莊去了,至於目錄上的這批珍寶,後輩家人中一直傳說,都偷偷窖藏起來了。他父親去年病故之前才告訴他,確實理在他故宅的什麼地方,準確的地點父親也不知道,隻說他祖父傳下的他曾祖的一本詩文手跡裏有一張墨線勾畫的故居庭院的全景,庭台樓閣,花園假山,錯落有致,畫的右上角寫了四句偈語,便暗示的這批寶藏理的位置。可這本詩文集子叫紅衛兵抄家時一並席卷而去,之後平反也查無下落。那四句仍語老頭倒還背得,又憑記憶給他畫了個故居祖宅的草圖。他默記在心裏,今年初去舊址實地察看過,不過如今那一片廢墟已蓋上了好些樓房,有機關的辦公樓,也有居民的住宅。

這還有什麼可說的,都埋到樓底下去了,我說。

他說不,如果在樓底,蓋樓挖地基早就尋出來了,特別是現在蓋的樓房,那麼多地下管道要安裝,地基都挖得很深。他找建築工程隊了解過,他們修建時沒有發現什麼出土文物。他說他潛心研究過那四句偈語,加上對地形的觀察分析,八九不離十,他能把這位置確定下來,差不多在兩幢樓之間一塊綠化了的地方。

你打算怎麼辦?把它挖出來?我問他。

他說這就是他要同我商量的。

我問他是不是等錢用?

他並不看著我,望著窗外雪地幾棵光禿的小樹。

怎麼說呢?就我和我老婆的工資,養一個兒子,剛夠吃飯,別想再有什麼開銷,可我總不能把祖宗這樣賣了。他們當然會給我一筆獎金,一個零頭的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