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就執著了。眾生本來的執著已解脫不了,再加上方法的執著,非下地獄不可。
四料簡中,什麼是賓?什麼是主?比如一香板打下去,啪一聲,香板下麵什麼都沒有——念頭一板子空了,沒有了,如果能永遠保持這樣就不錯。用香板的方法,一語道破,那就是“吹湯見米”,知者一笑,這是騙人的玩意兒。但也不騙人,把我們的意識妄想,用一個外力截斷,使我們經驗到達平常沒有經驗過的清淨。如果以為這就是明心見性,那就大錯特錯了。但由這點影子也可以悟進去,這時要用般若,香板那一拍裏頭,透脫一悟,那叫禪。這就是臨濟的四料簡——有時“奪人不奪境”,功夫到了清淨的境界。有時“奪境不奪人”,功夫進步了一點,希望你再進一步,那個境界不是的,把它拿掉,你還是你,叫我們自己去參究。有時“人境兩俱奪”,把你搞得哪一頭都不是。但是,這個方法不能用,正如禪宗古德所說的,如果真提持禪宗,旁邊半個人都不跟了,法堂前草深三尺,沒有一個人來。
我在峨眉山曾用人境俱奪,接引過一個出家人,一腳把他踢昏了,躺在那裏不動,醒來後,叩了三個頭,高興地跳起來走,從此居山頂,住茅篷去了。
也有時候“人境俱不奪”。
臨濟禪師並不隻講教育法,做功夫也在這裏頭。有時候功夫做得好,心裏什麼雜念也沒有,清清明明,空空洞洞,那個是“奪人不奪境”。你還是你,坐在那兒,不過心裏空空洞洞,這是第六意識的境界。奪人,人不動;不奪境,有一個境界。當然這境界還是會變,為什麼?因為它是賓,不是主,客人不會常住的,怎麼不變?這就是禪宗的秘密。但我們初步,必須讓賓作主,讓這個境界保留越久越好,隻是不易做到。
“奪境不奪人”,這就難了。我可以大膽地說,在座沒有人能做到,因為見地還沒有到,所以修持、行願也都不到。
有人問,本來清清明明的,這兩天卻靜不下去了。我說學禪為什麼不自己去參究呢?此時,奪境,境沒有了;不奪人,人依然在這兒。是賓?是主?是賓中主?還是主中賓?主中主?或是賓中賓?
有時用調息,有時看光,法寶多得很,祖師們在書中都教了,不懂可以問我,高段的教法不懂,要作落草之談,循序以進。
做氣功、修定,就是讓賓做主。四大不調,身體不好,氣脈是賓,讓身體搖搖。如果強作克製,對健康並不好;等身體調好了,賓就可以不用了,由主來做主。
念頭也是如此,有時降伏不了,就念念佛,再沒有辦法,就唱歌吧!調心就是如此,此心難調伏的。有時功夫剛剛好一點。接下來情緒便壞得很,這時隻有讓賓做主了,主人家暫時搬位。
有些人學佛做功夫,充滿了矛盾,氣脈來了,怕執著,所以想把它空掉;氣脈沒有了,又想打通任督二脈。光明發現了,怕著魔;沒有光明嘛,又想:怎麼一片無明呢?等到空的時候,又想:我恐怕又落頑空了吧:放心,你盡管頑空,我幾十年來還沒有看到過能頑空的人。頑空者,頑石不靈,什麼都不知道。
就這樣,處處矛盾,沒有辦法。氣脈來,幹脆搞你的氣脈,賓做主,沒有錯。氣脈來時,每個部位都是痛苦的。痛就痛嘛!這是你的,是客人的,不是我的,這時我不做主,讓賓做主。你越看它,這個身體就像小孩一樣,“孩子看到娘,無事哭三場”,越管它,它就痛得厲害。你不管它。它就乖了,真做得到,一下就成了。可是人就是不行,氣脈一來,總愛去引導它,都在色陰區宇裏頭轉,道理都講得很好,事情一來就統統迷糊了。
參話頭是沒辦法中想出來的辦法,那不是禪。還有“默照”,閉起眼睛,看著念頭,心裏很清淨地坐一下,宋朝大慧杲罵這是邪禪。楞嚴經上有句話:內守幽閑,猶為法塵分別影事。因為沒有明理,以菩提大道來講,當然是邪禪;明了理,悟了道的人,默照也是禪。這是臨濟禪師的照用,同時是照也是用,但是一般人不知道,光是靜默地守在那裏,這種默照就成了邪禪。
仰山問:“如何是真佛住處?”溈山曰:“以思無思之妙,反思靈焰之無窮,思盡還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
仰山在這個時候,才大徹大悟,溈山可沒給他一個耳光,或者踢一腿,而隻是跟他講道理。
“以思無思”,禪宗叫做參,佛教稱思惟修,把理窮通透頂,到達無思之妙。這時那個能思、能覺的功能起來了,各種神通妙用,也就都起來了。
“思盡還源”,心意識思想的作用,退到那個本來去了,“性相常住”,然後性相現前,宇宙萬有的現象,都擺在本位上,沒有動過。“事理不二”,功夫就是理,理就是功夫,這時“真佛如如”,就同佛的境界。
仰山因為師父這幾句話,他就悟了,悟後執持服勤十五年。十五年中隨時隨地在追問師父修行的經驗,隨時在求證。十五年後,再去傳教,做大方丈。
為何這幾句話能使仰山大徹大悟?我們自比仰山,體會看看。
南懷瑾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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