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對白(1 / 3)

心靈的對白

把過去當成一種沉重的負擔。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必要。在他看來,過去是一堆橘子皮,需要清除掉。但也不能棄之路上,這樣才不致弄得亂七八糟。得把他們收集起來毀掉。自由輕鬆。隻對自己未來的計劃負責。

——阿摩司·奧茲《我的米海爾》

“您好,這裏是記憶公司接線業務服務中心,我是04號接線員,很高興為您服務,請問您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

“很高興您接聽我的電話,親愛的04號接線員。我相信您能夠為我帶來好運的。我曾經花費幾個小時考慮是否接通這個電話,因為記憶就是心靈深處最為私密的語言,它永遠都是應該受到保護和悉心看護的,所以在考慮將我的記憶透露給另一個人之前,我必須索取一些,一個不情之請,對了,我稱呼您什麼?我不太喜歡04號、04號地叫個不停,因為,既然我將告訴你我的記憶,那麼你一定就是我心中私密的造訪者!”

“噢,叫我梵吧,對,簡單一點。”

“嗯,剛才我說的那個不情之請是,在我開始回憶過去的時候,您能首先告訴我您的一些經曆嗎?我是說,我很想通過這種方式,加深我們之間的友誼,就是擺脫素昧平生帶來的一紙空文,實現這一目的的理想方式也許莫過於此吧!”

“……說得沒錯,那麼,您想知道些什麼。緬懷過去對我來說有太多的入口,我真不知道該從何入手。您想讓我照本宣科嗎?因為前不久我也曾把回憶好的細枝末節寫在了筆記簿裏。”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照本宣科更加節省時間,可是,我需要聽你心裏的聲音,靈魂的聲音,而不是耐著性子去聽那些在你心中已經過期的、缺乏想象力和動感的複述。再說,這對我來說似乎不太公平(好像不該說這些暴露自己身份的話,藍,請別太性急),哦,不,這樣一來,你對我似乎沒有顯示出應有的誠意。”

“好吧,那麼請您給我一個提示吧?我想:在我為不知選擇什麼而左右為難的時候,也許能夠憑借您的洞察力捕獲一根記憶的繩索,放心吧,我會順藤摸瓜的。”

“……比如說,你所記得的你存在的怪癖,或者是一段時期中,你的性情為你的生活帶來了哪些實惠,或者煩惱?大概就像這些問題,請慢慢想,這似乎是一條不錯的線索。”

“……呃……您所關心的問題似乎已經透過了庸俗的外表,而略帶偏激地植入我所忽視,抑或是不曾提及的心靈深處了。平常大家隻會提及一些好比關於家庭、成長環境、影響你最為深遠的事情或者與學習生活有關的選項,那麼請您告訴我,您為何同其他人不太一樣呢?恕我直言,請您原諒……”

“……那些問題……我想:膚淺的問題幾乎擁有千篇一律的答案,一個一心幻想敷衍的人——當然,我不是指你——一定會回答一些在我看來沒有新意的話,然而,剛才的問題,一道飽含張力、賞心悅目的風景,神秘感讓我從裏到外都觸到了一股悵然的魔力之風。麵對它,也許你就能夠重新找回那顆支持生活外衣的心靈。我想:你得到的還不僅僅是這些,相信我吧!這是一條睿智的線索。”

“當然,我並不是要拒絕您的要求,隻是好奇而已,現在,您是如此開誠布公地趕走了我的疑慮,那麼,我也就沒有必要回避些什麼了。您剛才提供的線索真是一語中的,在我的身上確實存在著相當數量的怪癖,並且,它們隨著我的年齡一道進行著演變和自我否定。說起來讓人羞愧,我有著較為濃厚的精神自虐傾向——請允許我的用詞——在15歲那年的夏天——在這之前,我的記憶似乎一片空白——大概是因為登山過於疲勞的緣故,在山頂休息站的衛生間鏡子前,正在用紙巾擦拭臉上汗漬的我突然間莫名地使勁搖了搖頭。您一定會以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也許當時的我隻是為了甩掉掛在發端的汗珠或是水珠。可是,也就是這個動作將成為接下來一年中困擾我的最大麻煩。為什麼這麼說呢?在這次以後,我並沒有對這種現象產生足夠的重視。我是說,我認為這隻是一種短暫的條件反射而已。但,事實卻並沒有我所想象的那樣樂觀。在此之後,三天兩頭,我都會重複同樣的動作,然而,也就在這種自我強迫性之下。和以往一樣,我漸漸屈服了這種狀況,並努力從中尋找一些讓人能夠稍顯愉快的樣本。到頭來,我竟然喜歡上了這種行為,而也就是當我喜歡上它的時候,它也開始任受我的擺布。我是說,我開始能夠自如地控製它,它的存在使我在忘記了自身存在的同時又心甘情願地成為了它的一部分!我開始在任何場合放縱自己狠命地搖頭晃腦,你能相信嗎。那種強烈的力度足以讓那些無意之中看見此情此景的人,誤以為我要將自己的大腦從腦殼中甩出去。朋友,可別把我當成是一個依賴亞甲二氧基甲基苯丙胺的片劑(搖頭丸)的“癮君子”了,這完全屬於我一種未受到任何外界因素刺激的內心衝動。每次,也許是在受到責罵,受到嘲諷或者麵對挫折的間隙,在無人發現的角落,我都會以類似的搖擺,去尋找一種心態的平衡。仿佛,我眼前所麵對的一切都是虛無的,甚至都是假象。搖擺的瞬間,我用心去感受著那稍縱即逝的腦海翻湧,它們衝擊著腦膜就像是海嘯傾瀉在防浪堤之上。短暫的美妙後我又要在風平浪靜中接受所謂的‘眼前的世界’。”

“那麼,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你現在沒有將這樣的發泄手段持續下去呢?”

“當然,這還得從一次偶然的突發事件談起,那是,15歲的我在學校的某一天,由於那節數學課我並不喜歡,而且它占據了原本用於戶外活動的體育課時間。因此,心情焦躁煩悶的我,將自己的視線凝固在了窗外的田徑場上。不知不覺間,有人開始莫名其妙地注意到了我,並且還衝我遞來驚異困惑的目光。我都不知道一向沉默寡言的我如何會招來這樣的關注。那天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有的人還在我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好像還樂在其中!我自己還蒙在鼓裏,直到有一天,班主任氣衝衝地將我叫入辦公室,麵對著我的不知所措。他提高了自己的音調對我說:“你知不知道,你上課經常搖頭晃腦,你的惡作劇經常攪得課堂不能正常運行。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搖頭晃腦,難道你有多動症嗎?”我如夢方醒,突然間,我清晰的意識到這麼多天我一直扮演著一個取悅公眾的小醜角色,更糟糕的是,我似乎壓根都沒有感受到自己嘩眾取寵的搖頭功力已經進入了一個自然狀態,上升為一種條件反射。此後的第二天,我被送到了醫院之中,接受腦電圖的檢查,我孤零零地享受著被囚禁的快感,那是一間充滿了各種器具的室內,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它們的呼吸,以及從它們的汗毛尖端散發出的熱量。這間室內過於複雜,深刻的緘默在機器的輕微震顫聲中,顯得可怕。而此時,坐在一個擁有特殊材質和功用椅子上的我,罩著一頂滑稽可笑的網狀帽子(準確的說我認為是一種刑具)。那網狀經緯線的聯結點上被安置了一個個紐扣似的金屬圈,每個金屬圈無一遺漏的同一根深褐色的線相連。戴上這副行頭的人活像一隻卡住喉嚨的章魚。我屏住了呼吸,無法對眼前的情景視而不見。隨即,我又想到曾經在科幻劇目中看到的情景:科學家們將一隻外來生物俘獲後就像我現在這樣裝入一個密閉的房間中,他們將各種器械同那可憐蟲相連,用以捕捉它各種器官的瞬息萬變,探測它的生理特征。想到這,我的恐懼甚至戰勝了我用於懷疑的勇氣。取而代之,對於未知的疼痛(可能是電擊,十有八九)我隻有以痛苦的麵目盡量呈現了!然而,當我正咬緊牙關,做好一切承受疼痛的準備時。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頗似泰國現代派畫家彼亞威·寧朱拉卡作品《你被逮捕了》中,戴口罩和墨鏡的麵容扭曲的男子,開門朝我走來。我看不清他麵罩下的表情,可是他深陷的瞳孔裏,一定浮現著我驚慌失措的神情。他無聲地走到我的麵前(腳上的棉布鞋套取消了他的一切生息),然後,告訴我檢查已經結束,並且嫻熟地幫我取下了貼在腦袋上的金屬圈。就這樣結束了,我懵懵懂懂地放下了忐忑的心,等待著自己脫離那些誘發我焦躁和不安的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