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1 / 2)

說出這樣的話,言盡意決,再無磋商的餘地了。匡衡憤極反笑,“好,好,呼韓邪單於,”他端起酒說:“今天你替我接風,可也是餞行。多謝多謝,哈、哈!”

大笑聲中,匡衡喝幹了酒,起身向帳外便走。

簫聲嗚咽,淡月溶溶,昭君左右的宮女,這一夜都有這麼一種恍恍惚惚的感覺,不辨是春是秋。

“別再吹了吧!”逸秋低聲自語,仿佛禱告似地:“吹得人心都酸了。”

但簫聲卻越發淒清激越了。隨風飄度,引來冉冉一盞紅燈,跟在燈後的是皇帝。

“皇上——”

“別作聲,”皇帝輕喝:“你們別管我,我是聽簫來的。”

逸秋與一起接駕的女伴,輕答一聲:“是!”悄悄退在一旁。

皇帝示意周祥掩蔽燈光,自己站在花蔭下,直到洞簫的嫋嫋餘音,散入微茫的星空,才現身出來。

於是,逸秋急步走報。昭君既驚且喜,迎了上來,隻聽鼓樓上已打三更了。

“皇上怎麼來了,而且這麼深的夜?”

“不想睡,隻想來看看你。好一陣不見了,你身子怎麼樣?”

“多謝皇上垂念,身子倒也無病無痛。”

“那還罷了。天天想來。”皇上忽然歎口氣:“唉!不提也罷!”

他不提,她也知道——周祥跟逸秋很好,有話總告訴她,據說太後雖然接納了皇帝的請求,讓昭君仍舊在建章宮暫住,但限製皇帝不得到建章宮。像此刻的微行,當然是瞞著太後的。

唯其如此,更令昭君感到君恩深重。但不便有何表示。隻說:“外麵冷,皇上請殿中坐。”

“外麵好,我愛這片月色。隻是,簫聲太淒涼了。”

“原來皇上早就駕到了!”昭君嗔責左右:“你們也不來告訴我!”

“你別罵她們,是我不準她們驚動你的。那一來,我就無法聆聽你的妙奏了。”

“難得獻醜。”昭君笑道:“偏偏落入皇上耳中:真正是有汙清聽。”

“你吹得很有功夫了。可惜,這管簫,不是最好的。”

“原來皇上是行家。”

皇帝緊接她的話說:“應該說是知音。”

這句話讓昭君深為感動,也是最有力的鼓勵。她將秀春捧在手中的簫,取了過來說道:“願為知音,再奏一曲。”

“不,不!簫笛都傷氣,一之為甚,豈可再奏?”皇帝略停一下說:“這樣,我來試一曲,你用琵琶相和如何?”

於是秀春指揮宮女取來琵琶,為皇帝及昭君設座。琵琶非坐著彈不可,簫卻不便坐在錦茵上吹,所以皇帝倚著柱子坐在欄杆上,仰望著月亮說道:“有支曲子名為‘雲破月來’,你總知道。”

“是!”

“你定弦吧!”

皇帝吹出一聲“角”音,昭君定好了弦,等簫聲一起,隨即輕攏慢撚,絲絲入扣地應和著,曲調初起時,簫閑自如,宛如一片浮雲遨遊太空。忽然商聲陡起,音節激烈,仿佛飛沙走石,狂風大作。說也奇怪,就這時候,一片烏雲,遮住了月亮,花叢牆角在靜悄悄偷聽的宮女,都覺得淒惻惻地想哭了。

漸漸地,簫聲琵琶聲都慢了下來,低了下來,然後在不知不覺間,又變得寬舒平和了。天上的烏雲亦緩緩移過,月色漸露,終於清光大來。戛然一聲,琵琶上的大小弦,盡皆沉寂,留下洞簫的悠長餘韻。

“高明之極!”昭君由衷地讚美:“皇上果然比昭君吹得好。”

皇帝聽而不聞,雙眼隻是望著空中,月色映照,發現兩顆晶瑩的淚珠。昭君大吃一驚。

“皇上!”她失聲而喊。

皇帝亦是一驚,抬眼從昭君臉上驚疑的神色中,才發覺頰上涼涼地,淚痕未幹。

“噢,”皇帝強笑著:“沒有什麼!”

這是尷尬的局麵。秀春和逸秋都善體人情,將心比心,知道皇帝不願讓大家看這樣的情形。而且如此良宵,正宜低訴相思,什麼人在旁邊都是惹厭的。所以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悄悄退下。其餘的宮女,隨同進退,霎時間走得幹幹淨淨了。

“昭君真想不明白,皇上為什麼突然傷心。”

“一時的感觸。”皇帝神情如常了:“你冷不冷,不如回殿中去坐。”

一麵說,一麵便伸手去捏一捏昭君的手臂。翠袖單寒,動人憐惜。皇帝不容分說,攙著她進入殿廷。

這座便殿題名“悅清”,構築時原就設計著可供賞月之用,台基甚高,窗戶特大,廊沿較狹。兩人倚窗而坐,正適天中的八分月,灑落一窗銀光,恰好籠罩著偎倚著的一雙儷影。

“你的境況,猶如浮雲掩月。你看,雲破月來,依然一片清光。”

是安慰的話,但昭君明了,是有意設詞慰藉。其實,皇帝的眼淚,已說明了一切。他所看到和想到的,是浮雲掩月,而非雲破月來。

“多謝皇上!昭君唯願速死!”

皇上大驚,扶住她的肩頭,急急問道:“昭君,你怎麼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