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走到麵前,先不講話,挺洋派地用嘴碰了碰周蒙的麵頰。周蒙立刻臉紅了,嗔著沒禮貌,讓他把T恤放下來。他一邊嚷嚷熱,一邊還是乖乖地把衣服整好了。乖得像個小弟弟。

周蒙給他介紹:“潘多,這是李越姐姐。”

潘多大模大樣坐下來:“李越,我有個大學同學也叫李越,越南的越,是嗎?”周蒙不高興地指著潘多:“你得叫李越姐姐。”

這潘多還不是張口就來:“姐。”李越笑著點點頭。

潘多側著頭打量,李越穿一身石青色西服配短褲,那式樣顏色在北京都很少見。“咱姐在哪兒發財?”

周蒙又不高興了:“你怎麼張口就是在哪兒發財?李越姐姐又不是做生意的,人家是記者,新華社駐香港的。”潘多倒是怎麼說都不生氣:“記者,記者還不發財?發海了,對吧,姐?”李越不免幫他一句:“大財沒有,小財不斷。”這也是實情。

“潘多,你來點菜吧,我和周蒙逛了一下午,都餓了。”李越把菜譜推過去。“你們點,你們點,我不餓,天天有飯局,現在一看菜名都惡心。”

“那我們點了,你不許吃。”周蒙又戧了他一句。

“我不吃——”潘多拉長聲調,“都讓給我老婆吃。”

李越看這小兩口言來語去的,覺得挺有意思,沒想到,周蒙還是個挺厲害的小媳婦。他們是在西單的“阿靜”粵菜館吃飯。

菜最後還是李越點的,她點了“阿靜”的幾個看家拿手菜。

等著上菜的工夫,周蒙把李越送她和潘多的結婚禮物——一對情侶表拿給潘多看。“是‘斯沃琪’啊,瑞士名牌。”潘多笑逐顏開,“謝謝姐。”

他顯然比周蒙要識貨。

“周蒙說你的皮膚對金屬過敏,這個牌子本來是休閑型的,這一款完全不用金屬,對你比較合適。”李越款款道來。說真的,剛才李越在“友誼”商店買表的時候,周蒙一看是塑料的,都沒怎麼在意。潘多說話就把表戴上了,還一個勁兒催周蒙也把表戴上,讓他看看。

周蒙看一眼李越,小聲嘀咕:“我沒說錯吧,他就跟小孩子似的。”

李越輕輕說了句英文:“Heiscute.”

周蒙當時不理解這cute該怎麼講,到了美國以後,一天到晚看電視裏的肥皂劇,她才明白李越是說潘多可愛,譯得更精切一點兒,是逗人的。潘多確實夠可愛,點菜的時候他說不吃,菜一上來,他左右開弓比周蒙、李越兩個人合起來吃得都多。一邊吃一邊大誇李越,誇她會點菜,誇得李越都不敢下筷子,還好,她沒有太實心眼,沒有少點了菜。周蒙跟李越兩個人對視一笑。

李越放下筷子,點了根煙,不吃了。

“打算去美國生這個孩子?一落地就是美國籍了。”李越問周蒙。

周蒙搖搖頭:“恐怕來不及。”

潘多摟過周蒙的腰說:“我們還是準備生個中國公民,我們愛國。”

周蒙推他:“得了,你別厚顏無恥了,你不是一直說,你就是死也要一頭撞死在你祖國的領土上——美利堅合眾國嗎潘多一本正經地問:“我說過這話嗎?不能吧,那不成了認賊作父了嗎?連人家香港都要回歸祖國的懷抱了。”李越覺得周蒙有點兒太不給潘多麵子,可是呢,他們心理學家又講,越是那種彬彬有禮的夫妻越是危機四伏。“潘多是學DoubleE的?五年下來拿個博士,在美國找個年薪六七萬的工作很容易啊。”李越的哥哥姐姐都在美國,行情她大概了解。潘多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說:“其實我們這個專業,不是吹,讀個碩士就夠找工作的,讀博士那是為講起來好聽,一介紹,誰啊?Doctor潘,比較提氣,以後也給我兒子樹立一個光輝榜樣。”“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兒子?也許是女兒呢?”周蒙不依不饒。

“女兒更好女兒更好,現在不流行女強人嗎?就是像你這樣的。”

潘多顯然明白李越在想什麼,趁周蒙不注意,他衝李越擠了下眼,意思是:我讓著她呢。李越莞爾,就在去年,小宗還無限感慨地歎息:她什麼都不說,我知道她都理解。結了婚怎麼就說個不停了呢?

因為委屈?這好像是結了婚的女人最常見的心理狀態。

與之相反,嫻靜來自內心的滿足。

“其實,我倆本來沒想要這個孩子。”周蒙也放下筷子,“是醫生非勸我們要,說頭胎就做人流以後會造成習慣性流產,又說要生還是年輕的時候生,對體形影響小。”醫生是這麼說的,可說的不是頭胎。

周蒙1月剛做過一次人流手術,4月她跟潘多去天津玩兒,算是蜜月旅行,結果,一到天津她就吐了個翻江倒海,別說吃海鮮了,光聞那味兒就犯惡心。也是有經驗了,立刻讓潘多去買試紙。

潘多一看試紙變紅,尖叫一聲:“完了,周蒙,你又有了。”

回到北京,兩個人還是想去做掉,這次,那位相熟的醫生不同意了,說你們倆不是已經結婚了嗎?沒理由不要啊,再說相隔時間太近,對身體損傷太大,極易造成習慣性流產。李越自然不好多講什麼,心裏估計到他們是未婚先孕的,隻是頻頻頷首:“是是,一咬牙,生也就生了。”“那是,這跟結婚一個道理,一時糊塗,結也就結了,也沒那麼恐怖。”潘多在一邊接碴兒。李越看看周蒙,她倒也不以為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