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太像一個專業護理師,不太像一個女朋友。

女招待將我的瑪奇朵端上來,林喬的目光仍專注在雜誌上,我握著杯子連著泡沫啜了一口,問他:“你是想讓我陪你上自習?電話裏清楚呀,我好把教授給我的課題也帶上。”

林喬合上手中的雜誌,安靜地看著我,良久,他道:“宋宋,我們談談。”

我含糊地唔了一聲,在我換著方向啜飲瑪奇朵的當口,他:“你過得很不快樂。”

我愣了,抬頭呆呆看著他。

這句話有些耳熟,我記不得曾經在哪裏聽過。我的確不快樂,但我一直試著努力讓自己快樂,就算努力也沒法填補心中空了的那個角落,我也至少試著讓自己開朗,我每都笑很多。

我僵著臉幹笑著反駁他:“我有什麼好不快樂的,沒這回事,你想太多了。”

他直直看著我的眼睛,我突然就笑不出來。

又是許久,他轉頭看向窗外,低聲道:“有一個詞叫恃弱淩強,你聽過沒有?意思是依恃自己的弱者之姿而肆無忌憚,處處要求別人,為難別人,甚至,”他頓了頓,“借此綁架別人的感情。”

他笑了笑:“我最討厭這樣的人,可沒想到,有一我也成為了這樣的人。”

我瞬間明白他話中所指,握住他的手:“不是的,林喬,你沒有綁架我的感情,人生做許多選擇並不是僅僅依從感情,我選你有很多的原因……”

他反握住我的手指籠在手中:“但不是為了愛,對不對,宋宋?”

我啞口無言。我隻是太誠實,因為太誠實,反而不出話來。

他的眼中慢慢浮起一層暗淡,卻輕聲安慰我:“不用在意,宋宋。”

他生就該做一個醫生,無論何時都能保持冷靜,不管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患者。

他的聲音依然很冷靜,卻透著疲憊,他:“你知道嗎宋宋,如果你沒有陪在我身邊,我一定沒辦法好起來,你不知道你對我意味著什麼,我在暴風雨裏撐著一隻船,而你一直是我的燈塔。”他閉了閉眼,“在我病著的時候,隻想著你是我的燈塔,而當我好起來之後,我想了很多。我還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盡管你不快樂,但我……我甚至嚐試服自己,就算一開始是出於憐憫,隻要我們在一起,總有一你會再次愛上我,總有一你會再快樂起來,畢竟,你曾經是愛我的。”

他一向惜言,今卻了這麼多話,這樣感性的話,竟將我比作一個燈塔。心口狠命跳起來,我預感到他還要再什麼。

他看著我:“我想讓你過得好,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這樣的心情從沒有改變過,但……你的幸福不在我這裏。”

秋已經快要到來,窗外的陽光是這個夏日最後的陽光,像要留住什麼似的,有一種懶洋洋的熱烈。

林喬就在這樣的陽光中靠近我,我微微仰著頭看他。自他出院以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他。

他已經恢複得幾近從前,有黑而柔軟的發絲、黑而沉默的眼睛,穿著黑色的襯衫,英俊挺拔。

他的嘴唇擦過我的臉頰,輕聲在我耳邊:“我錯過了得到你的最好的時光。我放你走。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突然如此急轉直下。他的眼中浮著悲傷的情緒,聲音卻很平緩,他問我:“宋宋,你曾經是愛我的,對不對?”

我愣愣點了點頭。

他的手撐著桌麵,略一遲疑,嘴唇在我額頭上點了點。

玻璃門打開,碰到門邊的風鈴,一陣叮咚輕響。玻璃門外,林喬的背影漸漸遠去,融入油畫一般的街景裏。我才發現,街道兩邊那些在陽光下發光的梧桐樹,他們都長著心形的葉子。

我一點一點啜飲著杯子裏的瑪奇朵,發現這種飲品在涼掉以後越發甜得膩人。心中有一層一層的情緒浮上來,傷感、茫然,然後是,輕鬆。就像三層蛋糕,疊得整整齊齊,一口咬下去,有著最原始的甘甜與苦澀。

這是我最初認識的林喬,我喜歡過他,在我最懵懂的青春時光裏,雖然因為這份喜歡,我們各自都經曆了很多傷痛,但那時候,我沒有喜歡錯人。

我們還是結束了,不定內心深處,我早已預料到這結束。

就像聽到一段歲月的列車,呼嘯著從我耳邊急馳而過。

我端著杯子,縮進巨大的椅子裏。

我在馴鹿咖啡館坐了近半個時,正準備離開,麵前突然有人影擋住日光。

我當頭一愣:“好巧。”

許久不見的程嘉木啪地將一本雜誌甩到我麵前:“巧你妹。”

沒等我回過神來,已經氣勢十足地落座在我對麵:“我打電話給你,你把手機落家裏了,我差點撥你手機撥到我手機沒電,估計你兒子聽不過去接了電話,告訴我你在這裏。”

我一摸挎包,果然沒帶手機,問他:“你找我是……”

他瞥了一眼我的杯子,眼神透著淩厲:“Snpy就要和別人結婚了,你還在這裏喝楓糖瑪奇朵?”

我愣了一下:“Snpy結婚?是和加菲貓嗎?”

他也一愣,罵了聲“Shi”,改口道:“Sephen!”繼續譴責我,“Sephen就要和別人結婚了,你還在這裏喝楓糖瑪奇朵?”

我沉默片刻,:“不是楓糖,是焦糖。”

他:“什麼?”

我:“是焦糖瑪奇朵。”

他用看外星人一樣的目光看我:“Sha?管它什麼鬼的瑪奇朵,Sephen要和別人結婚了啊,蛋撻,你反應能不能給我正常點?”

我想幸虧我的英文水平比周越越要高一些,否則真是很難和他完成這場中英文夾雜的高層次對話。上次在火車上,程嘉木看上去就要內斂很多,倒真像是個神秘的先鋒家。我灌了一大口瑪奇朵下去,力求給出他一個正常的反應,沉著地對他:“其實上次就想問你了,Sephen,誰啊?”

許久,程嘉木用看鋼鐵俠和美國隊長喜結連理一樣的目光看著我:“蛋撻,你怎麼了?”

我仍然保持著沉著,:“程嘉木,我失憶了,八年前我懷著顏朗的時候被車撞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八年前的所有記憶,這裏都沒有了。上次我看到你時,其實不知道你是誰,你我是什麼蛋撻,老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蛋撻,我都不知道我是誰。我那時候那麼和你話,隻是敷衍你,不想你來打擾我現在的生活。”

程嘉木的反應終於有點符合他神秘先鋒家的定位。他沒有震驚,也沒有惶恐,他很平靜地:“哦,原來你失憶了。”又:“你當然是蛋撻,我們倆青梅竹馬,我不至於認錯你,就算世界上有人和你長一模一樣,”他舉了個例子:“比如我和日本的那個藤木直人,但不至於連手心的痣你們都長得一模一樣。”完皺了皺眉:“哎,等等,你你失憶了?”

我:“嗯。”

他終於想起來驚訝:“意思是你把我給忘了?”

我:“嗯。”

他看起來一副立刻就要跳起來揍我的樣子,我趕緊將椅子往後挪了兩步,還沒等我挪到安全距離,他又停下來:“不對,那豈不是你把Sephen也忘了?”

我:“嗯。”

他立刻就平靜下來,手一揮道:“哦,反正你連他都忘了,忘了我也沒什麼。”

我將挪遠的椅子又重新挪得靠近桌邊。